“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以诗鬼李贺之诗为名,可谓是极其贴切,“凤凰叫”的声音虚荒诞幻,同时又瑰丽绚烂,或许人对乐曲的偏好不同将给出截然不同的评价,但绝没有一个人能否认他在听到这乐曲的时候心头为之一震,曲终音不绝于耳。 也不知来者是何人,单单只听这声音,便已然战栗三分。瑰意稍稍缓过神来后,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的毛孔仿佛全被洗刷了一遍。 “律郎君,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乐曲?为何此乐曲会在此奏起?” “这是西风楼在昭告众人——他们到了!‘凤凰叫’是西风楼独有的一种箜篌的名字,其声时如凤鸣,时如鬼泣,时如仙人高歌,时如星辰坠地。”他高声说完后,旁若无人地冲瑰意一笑,站起拍了拍皱巴巴的青衫,拱了拱手。“都流落到了这里,再郎君长,三娘短的也不合适,你便叫我‘兰成’,小生就叫你‘瑰意’可好?” “兰成!”瑰意见他一派乐天,完全忽略了身后虎视眈眈的山贼,不得不大喊一声,同时伸手在他的衣襟上一抓,这才避开了刀锋。 也不知这律兰成是真的有名士“临危不乱”的风度,还是天生缺个心眼,刚刚险些就命丧刀下,这一刻还是慵慵懒懒地说:“瑰意,真是谢谢你啊。未曾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瑰意压低声音:“瑰意有什么本事,不是应该兰成更有本事吗?这声音是不是你弄出来诓骗那群山贼西风楼的人来了?” 律兰成慢吞吞地消化了一下她说的话,回道:“这声音绝不是小生弄出来的,至于是不是传闻中的‘凤凰叫’,一会儿等人来了就知道。瑰意,你既然有西风令,难道不是你事先联系好了救兵吗?” 瑰意:“那块令牌是大哥给我的,瑰意只是拿出来吓吓他们。实际上,我跟西风楼没有半点关系。救兵也不是你搬来的?” 律兰成老老实实摇头。 瑰意急道:“糟了!我们得赶在他们来之前快跑!听大哥说那西风楼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要是知道我拿着他们的令牌传假令,将我大卸八块都说不准!” 这两个人,一个不谙世事一个慢半拍,这会儿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律兰成一把背起瑰意,“呼哧呼哧”地就向马厩里跑。瑰意在他背上以“点秋扇”发暗器射中几个追上来的山贼后,来到了马厩后两人一齐上马。 律兰成:“跑?” 瑰意:“跑!” 律兰成:“跑哪儿?” 瑰意:“下山,往北!去你家!” 律兰成:“好嘞——咦?去我家做什么?不是还没过门吗?” 瑰意这才发现其中尴尬:她离家出走遇到了被山贼绑票的律家郎君,如今两人却要一同去律家退婚。 “……先逃了再说!” 两人骑着马儿跑了一路,先是要拼命跑躲避追上来的土匪,可渐渐地,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静悄悄的,马儿也停下来,悠闲地嚼着青草。 夏风熏熏,空气中夹杂着草木的味道,似乎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律兰成想要让马儿继续跑,可怎么也拉不动缰绳。 周遭再一次响起了那种声音,这一回,那弦音奏得很慢,每一个音都仿佛拨动了你脑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瑰意的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逃走后,祖母卧床不起的场景,浑身颤抖。就在这时,律兰成从背后搂住了她,在温暖的怀抱中,她终恢复了镇定。“怎……怎会这样?” 律兰成喘着气道:“这是‘梵音功’,就和习武之人修炼内力一样,在‘梵音功’里就叫做‘星斗之气’,修炼此功境界越高的人,甚至还能够以音震慑比自己内功更高的对手。别说是西风楼的星主了,就连星主身边的随侍,也个个都是梵音功高手。” 瑰意:“兰成你怎么知道的?你可还好?” 律兰成:“别看小生不会武,小生也有个江湖梦!家里人不让习武,小生也就只能四处打听这种江湖知识过过干瘾。这梵音功有意催生人内心对不堪面对之事的恐惧,小生心中坦荡,所以没怎么受影响。” 可就在这时,笛声骤然响起!如雨后之破竹,如鸿雁之高飞,令人一扫之前的紧张和恐惧的心情,一下心旷神怡! 瑰意不由感叹:“若说那‘凤凰叫’之音似星辰般浩瀚无穷,变幻莫测,那这笛声就如皎月一般,坦荡清朗!兰成,这又是什么音?” 律兰成摇摇头:“小生也不知道与梵音功分庭抗礼的乐曲是什么来头。但很明显,双方似乎都只是像震慑、试探而已,断然算不上‘音斗’。” 瑰意不由大惊:“这都算不上‘音斗’?即便如此,瑰意运功抵抗,心神还是受了影响,似乎五感都被音乐左右着。” 律兰成笑了笑,“小生在书里看到过,从前中原重阳宫和西域拜火教的两位绝世高手分别以古琴和琵琶‘音斗’,斗了整整一个时辰,比完后观者中武功微末者,直接心力衰竭而死,而内力深厚者,也有的被迷了心智,终日痴傻。” 听他这么一说,瑰意心想:这些高手若要她的命,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如今她既然还安然无恙,那便说明她或许是安全的。 竹林中,出现了几匹紫骝马,毛色漆黑发亮,百中无一,然而,马背上却没有人! 笛声,依旧。 “笛声断了……一瞬。”她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其中以书画二道最为精通,而琴棋也绝不逊色,那笛曲从方才开始乍一听连贯无误,但其中从“徵”转音到“羽”时气声有一处没有连上,而对于吹笛人那般曲乐高手来说,不可能顶不上那气音,那么只有他在那时唇离开了笛片刻,才有可能带来这个失误。而那一瞬,笛声究竟因何而断? 随后,瑰意与律兰成相继尖叫! 向他们走来的是什么怪物!? 那四个“人”,衣着是黑衣绣金长袍,其质地如暗夜星河,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其中二人的手上还拿着箜篌,如果律兰成的知识无误,那么这应该就是那传说中名作“凤凰叫”的箜篌。他们身上穿的袍子,依旧光耀如新,没有一丝血迹。这一切本来绝不至于让两人失态至此,但是…… 这四个‘人’,都没有头! 显然,他们刚刚丢了头,身体还保持着先前向前走的本能。 他们每走一步,脖子上的血就渗出来一点,走到大约十步的时候,四人原本是脑袋的地方突然爆血,血溅三尺! 瑰意叫哑了嗓子,这一幕将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她噩梦中的常客。 世间竟然还有这么快的剑!快得能让身体还来不及察觉自己已经死了,快得能让死人行走,十步之后才迸发出鲜血! 律兰成断断续续地道:“死、死、‘凤凰叫’和‘暗河袍’、是、是……西风楼!西风楼的高手……方才还在奏乐……竟然死了!” 不能慌乱,如果是大哥,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冷静,只有在冷静和理智下的判断,才是最有效的。瑰意侧身对律兰成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温枕第一快刀’?听说他要杀的人人头落地时,那人刚刚枕过的枕头一定还是温的。” 律兰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是那个‘刀不见刀,温血染衣,枕金而眠’的三怪杀手吗……” 就在这时,竹林间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男子清越的嗓音: “谁拿我与那杀手之流相提并论了!” 这就是瑰意提及“温枕第一快刀”的意图,如果没有说中,以吹笛杀手那不可一世的性情一定会提前跳出来。不,或许不该叫他吹笛杀手,他似乎对杀手这样的身份极其鄙夷,如果不是杀手,他又为何一腔杀光西风楼使者呢? 律兰成将瑰意护在怀中,在她耳旁道:“接下来,还有一战。西风楼的星主服饰与普通使者不通,他并不在死去的四人中。” “小女娃是谁?又是借你的胆子把尊贵无比的西风令随意交到一个土匪手上的?”一个声音从地下传来。 瑰意猛然低头,竟然发现一个侏儒突然出现在了马蹄前,用阴测测的眼神打量着他们!那侏儒身高不及四尺,人小脑袋大,偏偏穿着一身拖地长袍。 刚才那个吹笛子的神秘人一连杀了四个西风楼的人,现在这个侏儒也仿佛对她滥用西风令颇为不满,这两者都不是善类,所以瑰意决不能告诉任何一个是王朗之给她的令牌。 律兰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竟厉声回护瑰意:“就算阁下是星主,也不能这么跟西风令主说话!不管她的令牌是哪里来的,总归是你们西风楼发的,难不成还要让你们楼主背信弃义……” 律兰成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说不出话来了。 “兰成!!”毕竟接连遇到恐怖的事,瑰意以为这个侏儒瞬间跳起来割了律兰成的舌头! “小女娃,你的情郎不过是被小老儿点了哑穴,要当半个时辰的哑巴罢了。看你那胆小的样儿。”侏儒不屑地捋了捋小胡子,随即扭头对着某个角落喊道,“阁下今天杀了我的四名爱徒,以后再要培养出同样出色的四个徒弟又得浪费小老儿好多时间,你等同于是损了小老儿的命,这梁子算是结下了。猴子快快从竹子上爬下来,来会会小老儿的‘千骨鞭’!” 说时迟那时快,侏儒从腰间抽出一根比两个他还要长的鞭子,向一颗竹子狠狠抽去。竹子应声断裂成片,这时,一个斗笠遮面的男子从另一根竹子上缓缓飘下。 “我饶你一命,你回去告诉你们楼主,下次最好让他亲自来找我,否则以后我见到西风楼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杀一群!” 青山青草里, 一笛一蓑衣。 这两句诗莫名蹦到了瑰意的脑中,若非目睹了这个人刚才杀死了四个人,用这两句诗来形容他将无比贴切。 侏儒的长鞭以疾风扫落叶之势向神秘人席卷而去,而后者纵身跃起,在竹叶纷纷中,从笛匣中抽出了一柄长剑。宝剑泛着淡淡的青光,卷起竹叶一齐进攻,竟可飞叶伤人。 两人的速度之快,瑰意甚至根本分不清看到的是鞭还是剑。现在只能确定那小老头是西风楼星主之一,但西风楼向来神秘,二十八星宿中江湖人能够知道名字的只有十个,这十人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而这位星主很可能并不在这十人之中。而那名吹笛剑客,能在瞬间连杀四人,又能与西风楼星主单打独斗不落下风……更是不知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缠斗多时的两人突然停了下来。 神秘人:“你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饶你一命去通知你们楼主。” 侏儒笑:“狂妄,真是狂妄!小老儿有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么等不及送人头的人了!我们楼主大人日理万机,可没有时间理会你,下回再来任何一位星主,便没有你的命了。” 神秘人:“也可以,在杀你们楼主之前,多杀几个星主,解气。” 侏儒冷笑一声,“那便要看看下次你遇到的是司武的北方七宿,还是否能有气放屁。” 侏儒说完后,一时间飞沙走石,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神秘人转身面对马上的二人,幽幽说道:“看来,那家伙最擅长的功夫是逃跑术。” 瑰意和律兰成僵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