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客气,”胡经理双腿抡得飞快,将自己塞上了面包车又点上了火,这才鼓足勇气,冲门里大声嚷嚷,“明天中午我再来接人,这期间姑娘要管饭!”
话音刚落,车已经蹿了出去,门前这狭窄小巷被胡经理蹚得如同赛道。
被胡经理扔下的这些人面面相觑,说不怕是假的,涉及生死之事,就算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也会心存敬畏,更何况这一溜的假和尚假孝子吃得就是骗死人的饭,胡经理一走,人群里只剩下两个带头的,一个是负责念经的大师父,一个是吹唢呐的老头子。
他们这一行规矩很大,长幼尊卑,主人家不叫唤,都不能进门,因此胡经理与荀若素说话时,他们都码在外头,送走了胡经理,荀若素也不开口说声“请进”,她抱臂在门框子上倚着,又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
“请问姑娘是姓荀吗?”开口说话的是那和尚大师父,法号‘元觉’,虽不是个真正的和尚,却十分敬业,佛家典籍但凡能借阅的都摘段背诵,笃信神佛鬼怪,平常也喜欢读些奇人异事。
元觉听人说清渠县有个荀家,以算命为生,十卦九准还有一卦不可说,可惜命都不长,传言是遭了天谴。
今日这一桩生意本落不到他的头上,然而好奇心驱使,他以工资分文不要为代价,才混上了这一趟前往荀家的车。
荀若素薄薄的眼皮子一挑,她平生最怕两样东西——过于热情的人和难以解决的麻烦事。
元觉年纪不小,喜形于色,说话声因兴奋微微颤抖,明显属于“过于热情的人”,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虽说这点头的姿势非常敷衍。
荀家在整个清渠县都算有名,没见过也多少听说过,只不过十几年前,荀家从县城搬到了市里销声匿迹,直到近两年才重新回到老宅,主人家也已经从三十开外的夫妇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
荀若素继承了祖传的手艺,也摆个小摊子帮人算命,只是一天只算三卦,算红不算白。
红事喜庆,本就是个看不出技术的活儿,也说不清准不准,愿意替她宣传的乡里乡亲不多,有时候连一天三卦都算不全,只能跟今日似得,白送一卦。
元觉也是看在荀家祖宗的面子上,才对这老宅以及老宅中的人深感兴趣。
来时兴致冲冲,但见了荀若素,这种探访奇人奇事的神秘感瞬间去了个干净,荀若素实在太真实了,外在看起来没有任何神神叨叨的地方。
传闻中说荀家血脉目不能视,荀若素看起来也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普通人一个,硬要说特殊之处,就是相貌姣好,漂亮的像个妖精,虽然她拒人千里不好亲近,因这相貌,同她说话却也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
元觉低下目光,念了声“阿弥陀佛”,“方才听姑娘同我们经理说话,似乎今天要送走的人,就是姑娘自己?”
荀若素这会儿也不像要断气的样子……元觉入行这么久,哪怕是绝户,也有旁枝的叔叔婶婶或表姐表哥来帮忙,从没遇到客户自己联系好了送自己上路的,说起来多孤苦凄惨啊。
荀若素将手中的纸元宝递给元觉,元觉不自主地接了,这纸元宝上刷了一层劣质金粉,碰到哪儿就沾到哪儿,只听荀若素在他身前叹了口气,“胡经理到底缺了多少德,能将你们这些人凑到一起。”
“……”元觉听这话不像什么好话。
荀若素是真的很着急往棺材里躺,期待死后长眠。
她昨晚零零碎碎就睡了三四个小时,偏偏胡经理是个薅死人羊毛的,说是安排得妥妥当当,门外这三四十人里有一半白天没有影子,阴气森森地盯着荀若素咧嘴笑,还一个个将乞丐手伸到荀若素眼皮子底下,像是逢年过节讨红包的孩子——
活人都能有金元宝,为什么我没有?
荀家的人能知天命,算得了自己何时寿终正寝,却算不到人性为钱缺德,荀若素望着自家院子里那口准备齐全的棺材,忽然觉得自己黄泉路上可能颇多坎坷,走得不甚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