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4年6月2日晚19:28,离考试正式交卷还有两分钟。 我擦拭着额头的汗渍,眼光间或瞟向四周。除了监考的老师们闲得被冷气冻醒,几乎所有考生都对医学院这场暑假前的最后一门考试怨气满满。 连享有“一次过”盛名的王学痞难得手不释卷,对最后一道关于细胞端粒案例分析的超纲题反复斟酌演算,七张草稿纸被笔尖画得密密麻麻。 估计和我一样,怀疑复习时可能看了假书。 尽管考得不理想,但交卷铃声响起的那刻,倍感轻松。 正要赶回老妹为我特意准备的生日趴,来自警署的“吸血鬼”科长的任命call却在这一刻十分不巧地响铃,汹涌程度与我那不可告人的事业单位发布的通知不相上下。 如此不解风情之事,只有那位大爷才干得出来。 考试周期间的打扰就算了,错过单位的庆功宴也算了,现在考完试连自己的第一晚生日假日也要泡汤。我今日非要和他讨要一个说法。 驱车一路几乎超速抵达局里,就看见“吸血鬼”科长吴大爷叼着半燃的香烟看着文件,手边的烟灰缸里堆积的烟头还冒着热腾的白烟。 厅里平日最闹腾的三人组正安分地坐在工位上一言不发,见我来了,六只疲惫的眼里友好地传送着无音情报。大致说明,现在出了大事件,老吴心情极度不爽。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要和他说话的好时机。老吴真的是老吴,和我家浣仙姑都是爷爷奶奶辈的人。面对长辈,我实在拿不出训斥老妹的语气对老吴发脾气。 但吸血鬼素来就喜好压榨人的血汗,不会像女大学生体恤花甲老人一样礼尚往来。还没喝上一口水唠嗑两句,我就被老吴叫上一起去了停尸间。 这里是局里最舍得开冷气的地方,从大厅到停尸间近12℃的温差让我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然也有看到尸体的原因。 法医小林师兄推出了三具尸体,和之前送来的四具尸体一样,死者皆是年龄在25岁至30岁之间的年轻女性,死因是刺穿动脉导致的失血性休克。 “现在你在想什么?”老吴这次问得很客气,不像上上次是把我骂着问的。 想什么?我内心翻了一个大白眼,果然是到了黄河才心死。我还是给出我上次的结论——收手,这件案子已经不在一般警察的能力范围内了。 说起这件案件,要从4月28日旧街区9号街下水道的无头女尸案说起。 街边一名家庭主妇在早间06:14丢弃垃圾时闻到了井盖下飘出的腐臭,让丈夫清理时发现了尸体。 这是7具尸体中死相最差的一具,没了头不说,连肌肤都破败不堪。经鉴定,死者是临街杂货店的一名店员,在家中遇害,凶器为一把刀口十五厘米左右的水果刀,生前遭遇37处刀刺,刀口集中在脖子和手部关节的动脉处,被工业废水浸泡12小时之久后呈现伤口外翻、浑身浮肿的死状。 我很理解那对夫妇充满惊惧的苍白面孔,实乃人之常情。至于我去鉴识科看见死尸渗尸水后,将前晚的宵夜吐了出来,也是入情入理。老吴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频繁使唤我这个医学院的学生做义务助手,不仅安排调查案件,还要天天看尸体。因为案件发生在毫无监管可言的旧街区,警察对其周边即使展开了重点搜查,也一无所获。 又时隔近半月,5月13日在西城区的大成物流厂的一间车间里发现了一具动脉被多次刺伤致死的女工尸体。 5月18日在中央区域的玉露荷枫酒店里,一名国企白领被杀,生前在套房浴室的浴缸旁被割腕放血。 5月22日和26日,依次在西大街别墅区的公园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肱动脉有齿痕状伤口,死者面相完好却衣衫不整,据鉴定生前均有过暴力性性行为。 今日从绿源广场地下停车场、国贸大厦威尔士健身会所和都市蓝鼎小区发现的三具尸体只留下脖间的两个洞状伤口,也有过性行为,但无挣扎迹象,初步判定应该出于自愿。 综上这七宗命案的大案件已经在整个城市掀起了轩然大波,老吴这个科长定是被上级施压,奉命早日缉拿凶手。只是这案件发生得紧促,能够调查的监控录像也被刻意动过手脚,能够掌握的线索也少之又少。 只是上级从来不会理会这些说辞,用类似刑侦剧里的经典台词“你们一点小事叫苦连天,凶手还在外面逍遥法外,这是一个人民公仆应该有的表现吗……”骂着老吴他们,也是怪揪心的。 我是从第三具尸体上怀疑这不是人作案的,一般女性的总血量为总体重的7.5%,体积约3500mL,但当时浴缸里检测出来的总血量不足三分之一,且下水管道和地板都无法检测出血迹。这么多血不翼而飞,不是被打包带走了,就是被现场解决喝了。 这个说法在老吴这种老警察面前还不具参考性,吸血鬼型犯人在犯罪史上也不是没出现过,一下子跳跃到超自然事件上有点不负责任。 直到三人组拿给我和老吴一张高速摄像机慢速处理的图片后,我的说法才渐渐被接受。 西大街荣安路的公园,第四位死者生前夜跑的湖滨小道,一个黑影从草丛里蹿出,带着大面积的AV画质的像素颗粒。 老吴对此难以置信,已经是半条腿进棺材的人了,能遇上这种邪门事。 他脱口一句脏话,叫着:“就算是飞机,这百米冲刺也要一秒钟,已经足够拍下几十张照片了。这个怪物这么快,怎么不来个穿越啊?”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初中毕业的人都知道能量守恒定律,高速运动具有的动能有很强的的破坏力,以超光速奔跑别说撞死一个人,就是撞翻一辆火车都再正常不过。但尸体并未发现这种可怕的撞击,看来黑影能够自如控制人类无法驾驭的力量,已经不是人类理解的物种范围了。不仅如此,最后三具尸体的超短时失血、脖子上测出唾液的牙洞、采集不到的□□样本…… 都印证了超自然事件真实存在。换言之,这场七宗连环谋杀案是魔祸犯罪案。 被滞留在局里快四个小时,刑事科上下已经是精疲力竭。老吴榨取了我这四个小时的活力,我该撤了。 虽然知道老吴心里郁闷,但是人需要接受现实。这个现实同往日一样需要时间消化,按照老吴的性格,照惯例抽完一包十八元的黄鹤楼,就差不多好了。他烟盒里还剩两支烟,我若想离开就只能趁着这两根烟的时间。但老烟枪这次破天荒地收敛了,并未打那点烟的主意。还没等我收拾好,老吴就拉着我去了街口的面馆,再次请了我一碗腰子粉。 细粉、菜叶和葱花,骨汤、腰花配溏心蛋,这碗十四块钱的腰子粉也打动着我这个素食主义者的胃。腰子粉谢过吸血鬼老吴照顾,却也不得不吐槽吸血鬼老吴大晚上总请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吃十四块钱的猪腰子。剥削者“吸血鬼”的外号,简直是实质名归。 “含霙丫头,你回去告诉你浣婆,我这个月就退休了,忙着回老家就不和她见面了。” 老吴沙哑的声音混着面条滑在舌尖的哧溜声让我吃了一惊,浣婆之前就向我预告过,时间分毫不差。年纪人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才会对生活的变数这般洞悉。 我依旧吃着碗里的鸡蛋,不紧不慢地回问道:“那给你开的药带好了吗?浣婆说你年纪大了,要多注意身体。这小局里的科长当着也不划算,早点退休也好,也该让你手下的弟兄独立一下了。” 老吴一阵苦笑,没了平日里的严肃,是一个活真真的老顽童,说出的话酸溜溜的。 “你啊,还真像你家婆婆,没在家少学她吧,说的话都和她一模一样。放心,局里会派一个年轻有为的大伙子替我。我走后也不用太操心局里了,带着药走就可以了。” 看着比平常多了几分笑颜的老吴,我没多说话。 他一直都不太像一个正常的老者,五十高龄还和手下一群三十岁的壮小伙一起出生入死在第一线。浣婆就时常批评他这番“英勇”,简直就不把老家的妻子儿孙放在心上,枉为人夫人父。可同时,老吴是一个负责的好警察,是无可挑剔的人民公仆。 这场腰子粉饯行宴,简单痛快,也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只有我为他践行。 职业劳心病的老吴还是有些质疑,这科学年代的21世纪,还有超自然的鬼神一说吗? 答案显而易见,这里可是浅忧市。 我回答,这不是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会问的问题,即使他是个不具备任何源力修行资质又不接受源力祝福的外地“贝古”,不然上级不会执意要求我这个来自政府部门国家公安委员会内设的超自然特务机关「战虎王天阁」的工作人员跟进案情。 “你要亲自对付那些鬼神吗?”老吴抬眼望着我,一脸狐疑。 “没有解除限制令,目前我只从旁协助,一切调查由我的同事负责执行。” “你的同事,不会和你一样年纪吧?” “比我小一岁,但是个很可靠的姑娘。” “……” 我顺便调侃了一下他是个老古董,网络上流行的美国《黑夜传说》《血族》,韩国的《夜行书生》《Blood》等等类似情节的魔幻影片其实就是先锋插针地描述某些被人们否认却在暗处客观存在的东西。 只是往往言者有意,听者无心罢了。 谈到兴致上,不由得将童颜人夫大叔安宰贤牛奶大人连人带剧夸赞了一番。 “你真该像《他来了,请闭眼》里说的一样,少看点这种题材的电视剧。”老吴幽幽地回了一句,彻底与我划分悬疑老年粉和花痴少女粉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晚我和老吴拌嘴至午夜,回来那刻才意识到我终究还是误了老妹为我辛苦策划三天的生日宴,为此被她要求赔上一年份的Godiva巧克力才肯罢休。 之后我便鲜少再去街口那家面馆,自老吴离开后也再未吃过腰子粉以外的猪腰子。 人的习惯和偏好,经常会因为与某个特别的人的回忆而诱发主观愉悦感。选择和特定的人做特定的事,是打心眼里对时间的抗争。 尔后,遇到过很多人,看见过很多事,才发觉真正在与之抗争的不是冲淡永恒的时间,而是不可抗力的因果命运。我从来就没有一次打倒过它,但屡败屡战的决心,能让我在这无尽的征途上听到那人的歌。 在很遥远,又很靠近的地方唱起来。 像是有颗寄生的种子落进了耳孔里。 在耳腔里嘶嘶地抽芽。 啪嗒地缠绕在心房上的歌声。 好像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