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asha那时还不叫Natasha。 当时她只是待训女特工中的一个,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在日复一日的残酷训练中挣扎,生命全部的意义就是活下去,仅仅是活下去。 每天都有人撑不下去而消失,从此再也没有出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人去了哪里。 但她还活着。她有天赋,也有求生的欲望,为了活下去她可以不择手段;她足够聪明,足够毒辣也足够冷酷。 终于有一天,她的倒数第二期训练也结束了,和她同一批接受训练的一百人已经一共只剩下六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的地狱训练已经全部结束,最后的考验只是她能不能在第一次任务中活下去。 出任务前她得到了名字,是那门语言中最普通的女性名字。不过她倒挺喜欢:身为一个特工,越是普通不起眼,就越容易活下去。 Natalia并不意外地在第一次任务中幸存下来,现在她的同僚还剩三个。 作为激励,也作为警示,她们被送到某个即将废弃的基地观看一场搏斗。Natalia发现搏击场的同侧看台上还有其他的女特工,她们或许都是在不同基地的百人训练中的胜出者;对侧看台上则坐了许多男人;可能也都是刚出炉的新鲜特工,被送来观赏这场表演——所有特工都戴着面罩。 搏斗的主角之一是一个站在搏击台一侧的女人,穿着全身黑色战斗服,戴着面罩和护目镜,暴露在外的全部外貌特征只有一头深色的半长卷发和鼓鼓囊囊的战斗服也掩不住的纤瘦身材。而她身边围绕的除了军官、保镖和杀手之外,还有好几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似的人物。 Natalia从来不会低估对手,但她只打量了那个女人一眼,——高,重心偏上;瘦,力量不足;眼部遮挡:视野受限;更不用说她还看出这个女人的两侧身体有微弱的不协调感——破绽太多了。 搏击台的另一侧是两支十人的小队和带队的军官。两支小队的风格迥异,一支是从矮瘦到高壮的递增队伍,队首的男人大概只有五英尺高一百二十磅重,队尾的男人却有六英尺半高,体重超过二百五十磅;另一支则身高体重都相当均衡而强壮,每个人都差不多有六英尺高,像是一支特战队。 “先介绍一下这位Winter Killer;它是组织里最昂贵也最有用的单兵武器。”打破静默的是那个女人身边的一名军官,他说话时微微拖着腔调,一听便知是久居高位而养成的习惯。 Natalia注意到他用的代词是“它”而不是“她”,而那个女人听到这个代词没有任何反应,不仅呼吸节奏没变,Natalia甚至觉得她护目镜后的眼睫毛都没有颤动。 “你们很幸运,能观赏到Winter Killer的身手,这种好事要好些年才能有一次。”那个全场最高级别的军官接着转向待命的两支十人小队,“按照惯例,生死不论;制服Winter Killer的人,可以得到她。” 他又用回“她”了。所以“它”是一件武器,但如果“它”失效了,就回复到不值一钱的“她”,甚至沦为赏赐给下属的奖励了吗? 两支小队里的男人们并没有表示出额外的激动,或许是因为这句激励确实只是惯例,也或许是至今为止她还是“它”。 Winter Killer开始走上搏击台,随着她的脚步动作,身体的不协调感渐渐消失;她走到正中央,那种不协调感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这是一个猎豹一样的女杀手,Natalia发现自己仍然无意中轻视了这个女人,她暗暗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一次错误就可能决定生死。 首先与Winter Killer对战的是那个个子最小的男人——仅仅一个照面,男人就被捏碎了喉头软骨;然后是排队时站在小个子男人身后的那个,他与Winter Killer错身而过时被扭断了脖子;前四个人甚至都没在Winter Killer手底下走过三招。 从第五个人开始,Winter Killer开始更加慎重,下手更快更狠;Natalia知道Winter Killer是想尽量节省体力,但她看不出Winter Killer有输在这些人手里的任何一点可能性。 第一队十人毫无悬念地被一一打倒,Winter Killer的呼吸节奏几乎都没有明显变化;但第二队的十人一起上台时,Natalia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但也许这真的是惯例。 女杀手身手不凡,她瘦但力量很强,速度也快,眼光精准而出手狠辣;十个男人组成包围圈,很快被她打倒其中的三个,形成一个缺口;有几次她身上传出“滋滋”的轻微机械声,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是答案很快揭晓。在余下的几个男人合力把她压制在地上时,她的左臂发出一声很大的金属摩擦声,然后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强行挣脱出禁锢,直接一拳打碎了一个男人的头骨,金属和骨头接触时发出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挣脱时她的手套掉了,袖口露出一只银色的金属左手。 之后Winter Killer敏捷地脱出包围圈,顺势又扫倒了一个男人;护目镜上溅到了血,被她随手扯下来扔出去砸在一个人的眼睛上,然后趁他本能地闭眼的一秒钟里用手刀砍上他的颈侧大动脉。Natalia一边计算着自己遇到这样一个杀手的逃生机率,一边发现这个女杀手甚至还化了很浓的眼妆,足以让人看不出来她原本的眼睛长什么样,但她的眼神……她的眼神是一片空白,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虹膜反射出细微的亮光。 第二队人也都倒下了,比上一组乐观的是其中有几个人大概还有一口气。女杀手的面罩还戴得好好的,只是上衣松脱了一点,她随意扯了两下,这时她左右手的区别比在打斗时更明显。Winter Killer也许身体不够协调,但这种不协调却令她的杀伤力更大。Natalia无可奈何地暗暗承认,现在的她对上Winter Killer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一年以后,Winter Killer再次出现在特工们的训练基地里,担任一个为期三天的格斗训练营的教官。 Winter Killer总是安静而沉默的,她的教学方式就是对战,Natalia很疑惑她到底还能不能跟普通人正常交流。她就像没有痛觉一样,Natalia的拳脚招呼到她身上时她也一声不吭——Natalia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比正常人要低,那让Natalia产生一种对手根本不是个活人的错觉。不过Winter Killer还保有理智,训练过程中特工们虽然小伤不断,但没有人受到致命伤或有后遗症的终身伤害。而有个几乎非人类的教官从另一方面来说是件好事,Natalia觉得自己以后也再不会对敌人的成分有任何在意。 许多年以后Natalia仍然活着,而且成为了高阶特工。她现在的名字是Natasha了,而她更为人所知的响亮的称号是Black Widow。 偶尔Natasha也会接触到凛冬计划的一鳞半爪,她知道Winter Killer只接最大最重要的任务,这样的任务通常要许多年才会有一件,而在任务后Winter Killer也会被安排给新晋的特工来一场表演,甚至短暂担任特工的格斗教官;但她始终没见过Winter Killer的真面目,也不知道她不出任务的时候在什么地方。 再后来Natasha弃暗投明。在一次护送任务中,她远远地看见了金属手臂的反光。她从Winter Killer的手下侥幸逃生,代价是腹部贯通伤,告别比基尼。Natasha明白她能活命的原因绝非是实力超群,而仅仅是因为Winter Killer的目标不是她——确认目标人物死亡后,Winter Killer从重伤垂死的Natasha身边走过,没有多看她一眼。 如果她们的立场转换一下,Natasha不会留下这么具有威胁的活口,不会给对方一丝翻盘的机会。——Natasha第一次意识到Winter Killer真的只是件武器。 它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从来不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但在任务完成后也不会多浪费一颗子弹;它不是天生喜爱杀戮,它只是被设定得只认任务和目标,对其他的一切根本没有概念。 Natasha无法想象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折磨和摧毁,才能被改造成一件只懂得接收和完成指令的武器。 ——她对Winter Killer产生了一丝怜悯,但也只有一丝。 对于做她们这一行的人来说,怜悯是太过昂贵的奢侈品。 “Winter Killer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幽灵,而有许多杀手把自己的罪行推到他身上。” 看到这个结论时,Natasha脸上现出讽刺的笑容。 不知道这个幽灵身份底下有没有换过人,但就Natasha所知的那一个,她即便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活人,但也绝不是幽灵。她有实实在在的身体,她也是有温度的。 Natasha的特工生涯中第二次险些致命的重伤仍然是拜Winter Killer所赐,这次受伤的部位是锁骨,她恐怕连抹胸礼服也要告别了。 这次她是它的目标,而她活命的原因是有人救了她,一个天真而坚定地认为她值得信任值得拯救的人救了她。 在他们对战的过程中,Natasha意外地看清了Winter Killer的长相——好吧,女人总是对另一个女人的外貌很敏感,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看到另一个漂亮女人的时候——那居然是一个带着无措茫然神色的小猫一样的女人,有着一双清澈的灰绿色眼睛。 那张脸也是Natasha曾经在历史中见过的,一张属于七十年前的幽灵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