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一笑,却又让太监生出无限惋惜,正想再说几句话时,顾宗杰抬头见圣旨接下了,忙站起来走过去。
悄悄塞了一把银子给那太监,定侯爷陪笑道:“有劳公公走一趟了。”
太监瞧了顾宗杰一眼,哼了声:“你们侯府是攀了高枝了,镇国公主何等人物,即便她身染重疾,陛下也待她恩宠不减,你们绝不可马虎对待!顾姑娘尚镇国公主,虽是成了驸马,可身份地位尊贵着呢,不比世子低。”
顾侯爷脸色有些僵。
想到顾元安冲喜后将来的凄凉结局,太监软了些语气,转头对顾元安道:“镇国公主有疾,驸马今后定要小心伺候着。”
顾元安捧着那道圣旨,似烫手般让她指尖微颤,她压下心间汹涌,低眉应了声:“是。”
不一会,顾宗杰前去送太监出门,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元安光洁的额头溢出了冷汗,她心神有些慌乱,一时不知拿这道赐婚圣旨怎么办,正当她转身准备回去想对策时,突然听见有人掩嘴窃笑。
她本来不想理会,可这笑声着实大了些,生怕大家不晓得她此时有多幸灾乐祸,惹得顾元安也向她看了过去。
“阿姐,皇上赐婚,多么大的殊荣!我还以为你要嫁给哪家世家权贵呢,吓得我平白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是嫁给一个女子,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呢!”
阴阳怪气说这话的是顾元安同父异母的妹妹顾少林。
顾元安早年丧母,继母是父亲的妾室扶正,从小顾少林便被人指着鼻子骂多了庶女之类的词语,她极其羡慕又嫉妒养尊处优的顾元安。
自从母亲成了正妻,一朝得了嫡女身份,顾少林一有机会,可不得拼命打压她的嫡长女阿姐。
这话一出,一些姨娘不敢说话,却也跟着低低笑了起来。
她们在侯府仰仗着顾少林的母亲,指哪打哪,自然配合地挤兑原配之女。
顾元安性子内敛,倒不想与她过多纠缠,不动声色地瞧了眼顾少林,拿着圣旨便走。
偏顾少林是个多嘴的,在她身后张牙舞爪地喊:“看看你,除了生得一张好脸,跟你那个短命的母亲一样晦气,你从侯府嫁出去,以后若是守寡了,少回来侯府!”
顾元安转过身,神色还算平静,但她那双平静的眼眸罕见地燃着怒火。
顾少林对上了她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见顾元安步步朝着自己走来,顾少林登时犹如拔了毛的惊弓之鸟,竟被她那眼神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顾元安什么性子,同在一处屋檐下这么多年了,作为妹妹顾少林也清楚得很。
你指桑骂槐,骂她什么都行,顾元安那种性子的人也懒得给你一个眼神,唯独母亲是她的逆鳞,谁也触碰不得。
顾元安平时少言,从来没把什么放在眼里,发起火来也是不动声色,步步走近顾少林时她那浑身的气势却很强烈。
这下着实把顾二姑娘唬得把嘴闭上,她知道自己戳中了顾元安的软肋,顾少林心虚得很,她荒而逃似的躲到了众位姨娘身后藏着。
“大姑娘,算了算了,二姑娘童言无忌,你别跟她小孩子计较。”
“是啊是啊,二姑娘天性率真,说话难免直了些,再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少主子的胸怀向来开阔,自然不会与妹妹较真……”
“对对对!”
顾少林虽是认怂,不敢再出声了,却有一众姨娘纷纷出头替她说情。
从前顾少林针对顾元安,也只是鸡蛋里挑骨头,嘴巴贱而已,丝毫不敢对已故主母不敬,今天该是在茅厕吃饱了才生出的豹子胆。
被姨娘们挡住了路,顾元安冷淡地垂下眸,懒得再搭理这些人胡搅蛮缠。
接下来如何发展才是顾元安该头疼的,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外人身上,见到顾少林装鸵鸟躲着不敢现身,顾元安收回视线,再也不看她们一眼,她拿着那道圣旨转身离开。
顾元安回到了住处,前去送传旨太监出门的顾宗杰急匆匆便寻了过来。
“元安!”
这一声叫得顾元安的眼皮倏地一跳,她轻蹙眉尖,有条不紊地又将圣旨合上。
顾宗杰这个人耳根子软,世袭的侯爵封号,论起来没什么真能耐,阿谀奉承倒很有一套,所以深得皇帝重用。
早些年元配在世,尚且能压得住他,待妻子一去世,顾宗杰立马将宠妾扶成了正室。
这些年枕头风吹得够多了,顾宗杰的心自然向着那对母女,所以顾宗杰一来,他要说些什么,顾元安都已经想到了。
果然,顾宗杰进门,开口便道:“元安,你妹妹年轻尚小不懂事,你莫跟她一般见识。”
顾元安道:“爹,她只比我小一岁。”
顾宗杰被噎了一记,心虚地扭过头不看顾元安,便含糊地说了声:“……罢了罢了,这混账如此口无遮拦,我已罚她跪祠堂一个时辰!”
顾宗杰自知理亏,一句话打算将此事翻篇,余光忽然望见顾元安旁边的那道赐婚圣旨。
他低下头,脸色不明。
过了稍许,顾宗杰窥见顾元安还为自己斟茶倒水,却没哭闹着追问什么,顾元安的性子从来如此,宠辱不惊,似乎没什么值得她大喜大悲。
难道他家顾元安就不害怕吗?
顾宗杰扶了扶额,他的元安一直都是如此乖巧懂事,从来不让他烦心和为难。
可是,但凡顾宗杰能多个心眼观察,便能发现顾元安倒水时的手有些颤。
顾宗杰心下不忍,沉默了会,这才抬头看她。
“元安,陛下的决定,爹身为一介臣子根本无力反驳,赐婚诏书也已经昭告天下,安儿你……便接受了吧。”
顾宗杰说完,又不忍心看到女儿失望的眼神,他低下头,故作理着宽袍衣袖。
连当侯爷的爹都没办法,顾元安滞了一下,心渐渐凉了起来。想想也是,如果真对她好,就不会在传旨时无动于衷。
其实顾元安早该知道,只是心底尚且留有一丝希望,没忍住寄望于眼前这懦弱的父亲,毕竟父亲都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可结果彻底让顾元安失望了。
顾宗杰又道:“要怪只能怪你母亲生在沈家,当年那场夺嫡之争便是沈家站错了队,才导致皇上怀恨在心,登基之后灭了沈家满门,皇上将你赐婚镇国公主,便是以此羞辱镇国公主。”
“想必那镇国公主也活不了几日了,等她薨了,你再回来便是。”
顾宗杰说出关于沈家的这番话,却让顾元安顿时又心惊。
又是关于沈家?她的背脊迅速窜上一股寒意,顾元安擎着茶盏的手指逐渐用力,捏得她纤长的指节渐渐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