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发披散,苍白羸弱,一张隽秀冷寂的脸,却配着暴戾至极的眼睛。
血从他背后、膝下流出,染红了雪地。
姜漫恍惚,怎么会把这段剧情忘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林见鹤。
上辈子,剧情告诉她,只要走完女配剧情,就可以回到现实。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赢得林见鹤好感,攻略他,让他发展为文里最重要的反派,挑起男女主之间矛盾,让他们的感情一步一步加深。
反正她都那么倒霉了,女配不女配的,并不是很重要。她必须回到现实。
上辈子她是完全按照剧情走的。
眼前的场景,正是剧情的开始,她要刷林见鹤好感度的时候。
数九寒天,是很冷的。
林见鹤却只有一件单衣。脸冻得青白。
鞭子抽打在他单薄的背上,衣衫破碎,伤口触目惊心。
十二三岁的少年,容貌已经精致不凡,浑身却阴沉沉的,眼睛里的暴戾如暴风雪,刮在施刑者身上,围观人群有些畏惧地退了退。
不可避免地,姜漫眼前浮现临死前看到的林见鹤。
青年一袭玄青鹤氅,身形清癯,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她冷却的脸,却难得露出个笑,那双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安逸的猫。
可随即他漫不经心看了眼身后追兵,便如入平地般踏进了深渊。
寒风猎猎,吹得青年衣袍作响。
悬崖边再无人影。
姜漫当时不知怎么心里一疼。
眼下,她视线定在那里,脚仿佛千金重,怎么都提不起来。当时她死透了,魂魄落在他身旁,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跳下去的。
以她的所作所为,以林见鹤睚眦必报的性子,该将她挫骨扬灰才对。
当时男主登基,林见鹤作为反派,是男主最棘手的对手。
他既有能力杀出,就该留着命。
她比谁都清楚,林见鹤活得比谁都难,也比谁都不想死。
可他偏偏杀进了皇宫。
这辈子,既不打算走剧情,林见鹤还是躲开的好。
不管他活成什么样,总比上辈子的结局好。她这倒霉鬼的体质祸害祸害姜柔还差不多。林见鹤,算了吧。
跪在那里受罚的少年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过来。
姜漫心里一颤。
那是一双极出色的眼睛。
眼尾上挑,天然带着狠戾。
“看什么看,弄坏了大皇子的砚台,打你一顿算轻的!”举鞭者却以为林见鹤在瞪他,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林见鹤感觉不到疼似的,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一眨不眨盯着姜漫。
姜漫只觉得一股郁气自胸口而来。
她平静地移开视线,面无表情,跳下马车,转身离开。
头也不回。
“姑娘?”婆子纳闷地追了上去,心里暗自嘀咕,怎地走得这般快,像似逃跑一样。
姜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鞭子抽打的声音听不见了,方才顿住。
“呼,姑娘,错了,侯府不在这个方向。”婆子追得气喘吁吁。
“走吧。”姜漫握在袖中的手捏得紧紧的,手指泛白。
婆子怕极了她这副模样,明明进城时心情似是不错,谁料突然便心情不好了。
她战战兢兢道:“已派人前去报信,侯爷夫人怕是在等着。”
她怕这祖宗一个不高兴不回去了。不知怎么,她就是有种直觉,没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姜漫回府是大事,不论如何,她是侯府亲生的小姐,多少人等着这一天。
此事牵扯到侯府秘辛,事关侯府大小姐姜柔身世,因着姜漫,侯府近日气氛极为紧张,小世子闹得天翻地覆,下人们都谨小慎微,唯恐在这个关头触了霉头。
府里下人都知侯爷和夫人收了一个义女,与自家大小姐一般年龄。
上头已经传下话来,要将其当侯府的主子看待,不得掉以轻心,否则踢出府去。
可小世子放了话,他只认大小姐一个姐姐。
姜漫看了她一眼,婆子感觉一股冷气自脚底升起。
“你说,我回去了,你们大小姐高兴吗?”她眨了眨眼睛,像是真心疑惑。
许是随了外家,姜漫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垂,带着薄薄的红晕,这样笑的时候,极天真,极无辜,任谁都会相信她的话。
婆子却小心翼翼:“大小姐,大小姐最是心善,姑娘安然回到侯府,她自然替姑娘高兴,大小姐定喜欢姑娘的……”可说着说着,她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姜漫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直到她闭了嘴,姜漫才皱着鼻子道:“是吗?那我去见识见识这顶顶富贵的侯府,也认识认识那人见人爱的,大小姐。”
不知为何,婆子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不安起来。
***
朱雀街。
林见鹤跪在雪地里,目光一眨不眨看着姜漫头也不回离开。
鞭子每一下都打破他身上皮肉,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面上表情平静得可怕,眼睛里那些狠戾散去,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恐怖的安静中。
那个娇小的姑娘消失在街尾巷陌,马车也哒哒哒离开。
哄闹的人立即安静下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
人群如同一座座塑像。
可他们分明是活着的。
雪下得更大,所有人白着脸,目光惊惧地望着雪地上那人。
挥鞭子的壮汉身体抖若筛糠,终于双膝一软,栽倒在地。这一刻钟他像在油锅里煎了一遍,鞭子每落下一次,他便听到自己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看着鲜血淋漓的少年,好像看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林见鹤缓缓起身,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手抖了。”他平静道。
壮汉仿佛失去了支撑,瘫软在地,一脸青白,犹如死尸。
其余众人低着头,牙齿打颤,额头大滴大滴汗珠落下。
少年脚步踩着方才少女离去的脚印,一步,一步,渐渐走远,直至听不见。
众人再抬头,挥鞭子的壮汉瞪着眼睛,五官惊骇,脖子上一道血痕,身体底下雪变成了红色。
死了。
“啊!”一道惊呼还未发出便消失在喉咙中。
街道上万籁俱寂,只有雪还在静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