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
后半句话窦炤没有问出来。
因为贺荆挣脱了她的,忽然抬就将放在水潭边的青衫取来披在了身上,并从水潭里出去。
窦炤下意识地就去看他的脚没有看到那玄铁链将他束缚住。
他看起来就好像是……来这里洗澡一般的随意。
可是,那水潭里的水乌漆墨黑的,怎么能洗澡呢?
贺荆低着头将衣服上的带子系好他没有说话,一张脸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安安静静的,窦炤也就没有说话,时间就一点点从指缝流走了。
贺荆的动作再慢,带子也有系好的时候他抬起脸来,看向窦炤。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是窦炤忍不住先开口的。
她问的不是你为什么在这里,而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贺荆没办法回答她,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如今面色红润,眉宇间是从前没有的从容与贵气好像很好的样子。
“没做什么就是来泡个澡。”
“泡澡需要来这么远的地方?慕炤里的那个水潭不够你洗澡吗?”窦炤挑眉显然不相信。
贺荆抿了抿唇他无法告诉他自己来做什么只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说道:“炤炤,我是来洗澡的。”
一年前,在药老君的小童小甲出事的那天晚上,他的脑子里多了一段记忆,记忆里多了一个人,那段记忆让他度过了一年的好时光。
一直到如今回忆起来,滋味都是甜的。
就是再痛再苦,好像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窦炤不是从前了,她如今,有什么面对贺荆也不会藏着自己的想法,她直接开口询问:“我本就想要去找你一趟,既然现在见了,那我就直接问了。”
贺荆好像一直很安静,清冷俊美的脸上因为她的话闪过一道细微的却也是明显的愉悦:“想问什么?”
他的声音很柔和,很有耐心。
窦炤对上那双琉璃色的漂亮的眼睛,脑子里想着的是曾见过的那条苍龙。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脑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出不了。
“你给我下了婚契,为何我的眼角会有苍龙族才能有的龙鳞暗纹?”
窦炤摸了摸自己的右眼角,那右眼角下的龙鳞暗纹便又明显地凸显了出来。
贺荆看向了窦炤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出现在右眼角下面的龙鳞暗纹也很美。
“自然是因为你是苍龙的原因。”贺荆的声音轻轻的,提起苍龙两个字时,声音便更轻了一些,就像是这两个字的出现会令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难堪和剑拔弩张一样。
窦炤看着他,忽然走近了一些。
她仰着头看向贺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只有一点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呼吸。
然后,贺荆听到窦炤一字一句地说道:“贺荆,你偏傻子呢?”
她的声音说的并不重,甚至是有些轻的,可偏偏就让贺荆的心颤了一下。
贺荆垂着眼睛。
窦炤的轻轻抚上贺荆的头发,并伸抓住一缕,在指尖把玩着。
十万年前,他们没有这样亲密过,十万年后,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她从来不多看他一眼,自也没有这样亲密过。
贺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些红晕来,没动,也没说话,心却被勾得痒痒的。
“只有苍龙才能给别人下契约的时候,会在对方身上烙下那么一个印记,那是逆鳞的印记,你不是苍龙,你怎会有?”
窦炤踮起脚尖,在贺荆的耳边轻轻说道。
她的声音真的很轻,就像是那种气音,你若是不屏住呼吸,便不能清楚地听到。
贺荆的身体都是僵直的,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愿去深想为什么今天窦炤会来这里,为什么她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或许只是巧合。”
“真是好巧的巧合呢。”
窦炤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后退了一些,站直了身体看着贺荆,“让我来把这件事好好捋一捋,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她脸上的表情,让贺荆看不懂,一时分不清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在套他的话。
他没作声。
“先从我确定的事情开始说起吧。”窦炤眯着眼睛,看向那个黑水潭,她走到潭水边,看到了那水潭下面若隐若现的玄铁链。
“这里,之前有一条苍龙被锁在这里,他每日都要遭受天雷劈,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片鳞片是完好无损的,但他却甘愿被锁在这里,虽然被劈时很痛苦,但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这一切,孤独又痛苦。”
窦炤开了口,缓缓说道。
贺荆听到开头一句话时就忍不住身体更僵硬了几分。
那段忽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像是梦境一样的记忆……难道,她真的短暂的出现过?
“有一日,我无意间闯入,遇见了那条苍龙,我无法离开这里,便陪了他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曾看着他痛苦地遭受着这些,也曾劝他挣扎,劝他与我一起离开,可他不肯,他要留在这里承受这些痛苦,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窦炤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贺荆,就像是要戳穿他的内心,看到他心里藏得最深的那个地方一样。
贺荆的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眼睛里蕴着一些红。
“你……你来过?”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所以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那段忽然多出来的记忆,他只当是自己的臆想,从来没有敢奢望那是真的过。
可忽然有一天,她在自己面前复述着这一切,好像她当时就在那里一样。
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窦炤看着他,点头:“我来过。”
她给了贺荆很肯定的个字,告诉他,她来过。
一瞬间,百般思绪全部涌上心头,就好像是自己费尽心思藏着的一个秘密,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那种沉重的孤独的保护着秘密的人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贺荆曾与窦炤坦白过许多事情,当然,也隐瞒了一些事情。
他坦白的事情,是曾经浮于表面的真相,隐瞒的事情,是后来在凑齐她的魂魄时发现的秘密。
“贺荆,那条在深渊底下的黑水潭里,曾经在这里被玄铁链捆着的,是你吗?”
窦炤直接问出了声,她直接,而又锐利。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她想不通的事情。
贺荆为什么会变成苍龙?
他不是苍龙族。
贺荆想过的,想过自己告诉窦炤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但是,大多数时,他以为自己永远都没有会说出来。
他以为他会带着这个秘密最后陨落,他知道这一天并不远了的。
却没想到她会在今天来这里,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地问他。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再否认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何况,她主动来问的,或许,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不用那么剑拔弩张,一触即炸。
“嗯,是我。”
贺荆的声音有些低哑,却是承认了。
承认了那条在黑水潭里艰难挣扎的苍龙就是他。
早就猜到这个可能,只是,亲耳听到对方承认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
窦炤沉默了一会儿去消化这件事。
她想着自己在那场似梦非梦的幻境里还曾给他找来草药替他疗伤,她想着那些他被雷劈的艰难的日子,她想着这些,心里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你不是苍龙,怎么会化龙?据我所知,就算是蛇也只能化作蛟,不能化作苍龙,你是如何从神体变成苍龙的?你如何有苍龙血脉的?你又为何要在这里承受天雷劫?你做了什么?”
既然贺荆承认了那条苍龙是他,那么,她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还有很多疑惑需要被解开。
贺荆没有立刻回答这些问题,这些问题若是在她面前都解开了,他知道,自己在她面前,便没有任何秘密了。
到那时,不知她会如何对自己。
她会愧疚吗?
可他不需要她的愧疚。
她会怜悯吗?
他也不需要她的怜悯。
那么,她会重新爱上他吗?
贺荆的心跳快了一些,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愿去想。
他知道,大概率是……不会的。
“你说话,我在听。”
窦炤比从前成熟了许多,她在水潭边坐了下来,也丝毫不在乎那里的污泥会弄脏了她的裙子,她指了指旁边,示意贺荆坐下。
她很是心平气和,至少看起来很是心平气和。
贺荆看着她,沉默着在水潭边坐下。
他们像是回到了那段记忆里,他盘踞在水潭里,懒洋洋的没什么力气,她便会这样坐在水潭边,有时候坐一天,有时候没一会儿就来回走来走去。
那段忽然出现的记忆,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