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莱把行李箱塞进下铺的床下,刚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手机响了。 “喂,李念,怎么啦?” “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玩。” “我在火车上。”卫莱笑着说。 “什么?火车上?你要去哪里?” “回家。”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李念的语气中透出一股焦急。 “没有。只是想回去看看。” “咦?我懂了!你是去见心上人的吧!”听到卫莱这样说,李念顿时松了一口气,和好友开起了玩笑。 “别胡说!我姐跟我说,我外婆身体不好,所以回去看看。” “是谁说国庆不去爬贡嘎山,要回家的?说吧,打算见他以后怎么做?”李念揶揄她。 “我不知道。看情况而定吧!毕竟我们半年没见面了。”卫莱终于决定不再逃避这个话题,她很坦诚地对好友说。 “也对。不过,你必须把你想说的话跟他彻彻底底地说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 卫莱在李念的耳提面命中挂了电话。 窗外的景色赏心悦目。天空下着连绵的小雨,白云如瀑倾泻而下,不论是连绵的群山,还是广阔的田野,都穿上了鲜绿的外衣,河流缓缓地向东流去。 卫莱把这一幕拍下发给了连红,并告诉他她明天下午到龙城。 火车驶出四川盆地,翻过秦岭,又在陇原大地晃荡了两个小时,终于停靠在龙城车站。 卫莱下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着行李箱出了车站。 当她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刻,父母吓了一大跳。她在家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和母亲去乡下看望生病的外婆了。 班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着前进,有好几次差点抖得卫莱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并没有因此而收起手机,眼睛一直盯着漆黑的屏幕。 连红没有回她的信息,他没有告诉她那张照片美不美,没有告诉她他在干嘛,没有告诉她他们几点见面,没有告诉她他们见面后做什么。 “小莱,你怎么啦?怎么一直盯着手机发呆?”坐在旁边的母亲问她。 “没什么。” “装好手机,我们快下车了。” “嗯。” 卫莱把手机装进包里,和母亲在村口下了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外婆家走去。 “小莱,你看站在苹果园旁边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外婆?”母亲停下脚步,望着高处的一个人影问卫莱。 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天空上,偶尔一丝凉风吹过,山野间传来一阵阵淡淡的麦香,那是麦子收割完留在地里的残茬散发出的味道。 卫莱抬头,只看见苹果园外面有一道人影,距离太远,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我觉得应该不是吧!她不会跑这么远吧?” 卫莱和母亲下班车的地方是进村的小路路口,水泥路边分岔出一条土路,旁边是田地,土路盘旋而上,要爬好几个坡才能走到母亲指的那个苹果园,到那个苹果园以后,还要爬一个坡,再走一百来米才到外婆家。 “那个人是我女儿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卫莱怔住了。 “是啊!外婆,是我们!”卫莱赶紧大声回答她。 “果然是我女儿,我看着就像!” 卫莱望着苹果园边上的那个人,心里充满了敬意。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同时也为爱镀上一层金边。 虽然外婆叫不出母亲的名字,虽然她因为脑梗并发症视力模糊,走路也不太稳,但是她依然能在很远的地方辨认出她的女儿,依然记得她女儿的一切,包括走路的姿势。 “卫莱,这就是母爱。”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卫莱不由得加快了前行的脚步,她走到外婆身边,扶着颤颤巍巍的外婆回家。 外公说外婆听到卫莱和她母亲要来的消息,就嚷嚷着要去接女儿,他拦都拦不住。 母亲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始打扫屋子、晾晒被褥、给外婆洗头……做完这一切,她让卫莱从她的包里拿出指甲刀,给老人剪指甲。 外婆很抗拒,她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我现在是个没用的人,什么忙都给你们帮不上,还老给你们添麻烦。” “外婆,你说的哪里的话,一点都不麻烦。”卫莱安慰老人。 外婆的手很大、很粗糙,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手掌因为长期干农活磨起了很厚的茧,指甲里满是污垢。就算是生病,就算是眼睛看不清,她依然记着她的鸡、她的狗。 工作以后,卫莱很少有机会好好陪外公外婆。她细数了一下,入职将近十个月,只回了五次家,每次匆忙到不能再匆忙。这一次,她也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已。 “卫莱,你等会儿把你带来的这些特产给你二伯拿一些去吧!”外公对正在打扫院子的卫莱说。 卫莱没有拒绝。她忙完手里的活,跟外公、外婆和母亲打了声招呼,就去二伯家了。 去二伯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看看老家的院子。 虽说坐落在黄土高原上的这个将近两百户人家的小村庄是故乡,但卫莱却没有一丝归属感。不管是在外公家还是在二伯家,卫莱都会觉得不自然。她每次去都是待一会儿就离开。 卫莱今天一反常态,在二伯家吃了一碗洋芋丝,一碗酸菜,喝了一碗绿豆汤。这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伯母做的饭的卫莱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和伯母闲聊了一个多小时,离开时告诉她想去看看上面的房子。上面,就是自己家。她本来以为伯母会阻止。然而,没有。她说:“去吧,让你小侄子陪你去。” 卫莱从她的表情里感觉到了些什么。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自家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记忆中,菜园子很大,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和向日葵,墙很高,高得她必须让大人抱起她她才能看到墙后的景象,柴房是新修的土坯房,厕所很宽敞,还有一个猪圈。如今,菜园子里满是疯长的杂草,土墙早已在风化变矮了很多,柴房的后墙完全塌了,厕所侧墙也出现了很宽的裂缝……。 时间偷走了她的童年,也把她为数不多的牵挂一一带走。 五岁那年修建的房子,二十五岁这年彻底风化。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那一刻,卫莱想蹲在地上大哭一场。 一定是我弄丢了钥匙,才会进不去家门,对不对?不然为什么我过家门而不入?为什么只能站在一堆黄土前发呆? 没有答案的问题。 侄子说:“姑姑,我们该走了。” 卫莱带着侄子匆匆离开了,匆忙到来不及多看一眼。 经过某条山路时,侄子问卫莱:“你是不是要去看看我太奶奶?” 卫莱笑着摇了摇头。她怕自己无力承受坟头的荒草。那是时间流逝的标记。 离开,真的就回不来了。 五点,卫莱和母亲离开了故乡。 下山时,班车的速度快到要飞起来似的。卫莱到家后打开手机,才看到连红半个小时前发的信息。她拿起包急急忙忙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