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里渐渐有了些人气了,因为砚一和弟兄们回来了。 “哥几个今晚都吃好喝好没?咱们去找小九吧?” “去陪他倒夜香吗?哈哈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大家散了吧,我去看看相爷。”砚一比他们都年长,行事也更稳重些。说完他便往书房走去。 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苏宴道:“砚一回来了。” 顾昭没动。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砚一的吆喝声:“爷,小人和弟兄们回来了。” 苏宴抬头看了眼顾昭,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为什么她还不走。 窗外有风呼啸而过,下一刻便有“啪嗒”一声在两人耳边炸开,应该是窗边松枝上的积雪被抖落了下来。 顾昭站起来,同时听见苏宴喊门外的砚一进来,“把顾小姐送回去。” 她瞪他,但说话又有些过分乖巧:“叔叔再见。” 凶狠得像只急红了眼的兔子。苏宴想。他不是不知道砚一憋着笑,但是他现在并不想理会他。 “叔叔,我下次还可以来陪你玩吗?” 苏宴清冷开口,“不可以。顾小姐,我们还没这么熟,你日后莫要再来了。” “可是我还要报答叔叔在宫中帮过我的事呢!” “不用了。”苏宴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声音加重,对砚一说道:“送顾小姐回去吧。” 砚一抱着刀,本来随意的站姿随着苏宴这么一说又笔挺起来。和他有几步之遥的顾昭转头看他,抿唇低下了头。她感受到了他身上刀锋一般的气势。 最后一次,她乖巧软糯地看着苏宴,郑重道:“叔叔,我们下次见呀!” 苏宴轻呵一声,不会有下一次的。 ********** 顾昭最后还是跟着砚一回了顾府。她根本没打算多待。虽然最后已经和家里人磋商好了,如果到了年纪她依旧没能打动苏宴,她就要遵循父母的意见,嫁给一个正直上进的世家子,成为合格得无可挑剔的主母。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把所有的重心放在苏宴身上。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她眼里突然闪动起晦暗不明的光,如果苏宴这条路真的走不通的话,大不了她再换一条就是了。 苏宴确实很好。但最后她选择的人,才会是最好的。 砚一用刀把敲了敲马车厢壁,“顾小姐,国公府到了。” 顾昭跳下马车,甜甜地对砚一道了谢。 砚一心里诧异,他以为这一路上顾小姐会向他明里暗里打探一些他们家爷的喜好什么的,结果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他回过神,顾昭已经进了府。于是他不再多留,回了相府。 相府里,果然爷还没有歇下,还在书房。 砚一走进去,抱拳行礼道,“爷,您所料不错,西北那边果然蠢蠢欲动,据我们的人禀报,恭亲王的人最近正在试图接触封家。而且看样子,似乎已经和封家二公子接上头了。” 苏宴指节微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沉吟道:“那就让负责和封大公子接洽的人多帮帮他。至于恭亲王,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隐忍不发,但是记住要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 砚一垂首,“是。” *********** 贺兰因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自从宫宴之后一切都变了。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贺家大小姐,府上所有人都要看她脸色。而现在,她竟然不知道一个姨娘生养的庶女也能够踩到她头上去了。 看着面前被剪得不成样子的织锦缎,她心里陡然生出一阵快意来。 她看上的东西,就一定会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 想到庶妹临走前不甘却又不得不隐忍下来的眼神,贺兰因终于觉得心里好受些了。她回到绣架前坐下,继续绣自己未完工的松鹤图。 她仔细回想了之前发生的事,不得不承认是她太过激进了,其实对着父亲服服软也没什么,偏她当时心中不平,所以认准了死理,不肯低头。 再过不久就是祖母六十大寿,她必须在祖母寿辰前将这幅松鹤图绣完,缓和她与父亲的关系。 没多久,下人来传话,让贺兰因去前厅。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知道肯定是贺兰瑶那个小蹄子去告状诉过委屈了。但终究没有说什么,而是莲步款款去了前厅。 一到厅里,她便看到自己父亲母亲,还有流风院的张姨娘,贺兰瑶几人都在。 柔顺服帖地行过礼后,贺兰因温声问道:“不知父亲唤女儿前来何事?” 贺成璧正色道:“你和瑶儿之间的事我都知道了,此番唤你前来,是想让她给你赔罪。” 贺兰因没有说话。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要她和母亲没有犯下大错,流风院的母女俩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越过她们的。只有贺兰瑶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会这样拎不清,竟还妄想从她这里抢东西。 贺成璧说完,贺兰瑶便从姨娘身边楚楚走来,还没说话眼眶就已经先红了起来,她道:“姐姐,对不起,瑶儿不该同你争那匹织锦缎。”她开嗓时尚带着哭腔,看样子在自己来之前已经被教训过了。贺兰因发现了这一点,并不做声。 “的确是你错了。贺家是有规矩的地方,不是些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长幼分明,嫡庶有别,兰瑶,你该记得这一点。否则日后出去坏了规矩,损的可是我们贺家的名声。” 贺兰瑶又福了福身,低眉顺目道:“姐姐教训的是,瑶儿知道了。” 贺兰因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之色。她这妹妹容色秀美,走出去也是小家碧玉的美人。只是偏偏要学着她那姨娘的做派,时常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又是惯会伏低做小,自认为柔怯软糯更能激起男子怜爱之心,殊不知大家也都只把她当个笑话。知道的唤她一声贺二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方勾栏之地里走出来的风尘女子。 真正的世家大族里可看不上她这般模样。 贺兰因心情好了些,没有再挑刺。 “今晚有灯会,姐妹两带着下人出去看看热闹吧。”待姐妹二人分开,贺成璧开口,算是解了嫡女的禁足。 两人纷纷应是。 看着二女儿,贺成璧隐晦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到了晚上,两人自然是携手出了门,只是一出门就分开了。贺兰瑶不喜欢看嫡姐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贺兰因也不耐烦看庶妹柔弱可怜的样子。 ************* 顾昭和丫鬟走在长安街上,两边各色花灯拥挤在一起,熙熙攘攘的街头人潮涌动,有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少男少女,也有卖花的小姑娘挤在人群里……沉棠浮槿两人无暇注意身边的热闹,只一心跟在顾昭身边,深怕把人给跟丢了, 倒是顾昭一点都不安分,左顾右盼探头探脑的样子活像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一样。 事实上,这样鲜活生动的画面对顾昭而言确实是暌违已久了。 陆从嘉就是在这个时候碰上顾昭的。 他远远走来,就看见顾昭的侧脸被一旁的花灯映照得通红,她似乎在和身边的侍女低声说这些什么,脸上扬起温软动人的笑。 陆从嘉停下脚步,这一刻,他觉得满市花灯也及不上那个与他隔了百步之遥的女子来的动人。 他走到顾昭面前,收起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顶,“怎地就你一个人?你兄长呢?”放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外面,国公府的人也是心大,就不怕人牙子把她掳了去吗? 顾昭没听清他说的话,冲着他笑,“你也出来看花灯吗?” 陆从嘉看着她笑,又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脸色不自然地红了起来,点了点头。不经意间看见了她身后不远处穿了绣着顾家家徽衣服的侍卫,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是啊,相请不如偶遇,一起?” 顾昭大方应下。身后跟着的沉棠浮槿对视一眼,也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这种时候,身边有个男子总比她们几个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姑娘在一起要让人觉得可靠得多。 陆从嘉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顾昭脸上一直挂着笑,似乎是极享受这闹市里人声鼎沸的样子,心下有些迟疑,便没有再开口。 他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今年十五,昭儿十三,订亲也许有些早了,但是可以先让两家长辈通个气。 不过……他又转眼看了看顾昭,他还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呢。 “你看我干什么?看花灯啊!你看那个兔子灯,好看吗?”顾昭注意到他的视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从嘉脸上满是被抓包的恼意,他移开眼,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一会儿回头又问她:“好看,你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