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吏目退下后,魏冉并没有立即宣人进来,他将怀里的人穿戴好,也没有将人放下,只是顺势倚在了床头,让怀中人靠在自己身上。 魏冉没有宣,太医和宫人也就没有进来。林琅随宋吏目退下去取新煎得的参汤,并没有在屋里。 魏冉看着怀里的人,依然有点陌生。这个人长得并不太像记忆中的阿姐,之前觉着像,只因长相上有三四分相似,气韵有上七八分相似,才觉着像。如今人昏迷不醒,光看长相,却不觉着那么像了。 魏冉自庭霜走后,并不太敢去想她,甚至不太敢想以前在蜀地的事。想了,就觉着日头太长,时间太慢,寂寞孤寂的滋味太难熬,故而让自己放空,不细想。 因而,起初魏冉为了让自己不害怕再次的失去,坚持不来看怀中的人。魏冉心想,这样自己至少可以保持半分理性,还可以骗自己她不是阿姐,还可以在以后万一失去后,让自己有再行尸走肉活下去的理由。但如今,魏冉将这个人抱在怀里,已然明白这方法怕是不行了。 人就是这样,眼能被骗,心却不能。真真实实碰到了心中的那个人,无论怎么骗自己,心中已经认定了,就是她,只能是她。那些与她一起经历的过往,即使不主动去想,也会不由自主的向自己涌来,挡也挡不住了。 其实他和庭霜的开始于相互的讨厌和不信任,但现在回想起来,与庭霜在一起的味道,却只有混着青花椒味的淡淡的甜香。 十几年前,魏冉只有九岁,刚刚失去母后,被迫要娶一个大自己很多岁的女人。然后刚被要求娶这女人没两天,自己就被废了太子。发现了这样的事,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喜欢这个女人。 况且,魏冉并不是一个孤儿,他的父亲虽不喜欢他,但他却有一个爱他至深的母后。母后死后,他的曾外祖父、祖父对他也是关怀备至。而他们从一开始就告诫他,要小心他娶回家的那个女人,她是陆家的暗梢,不值得任何的信任。 魏冉的娘是大魏有名的官宦世家方家之嫡孙女,魏冉的曾外祖父方棋,仍当事奇才,为两朝首辅大臣,时任左相。当时的方家,盛极及一时,任六品以上官员有十几人居多,六品以下的更是人数众多。 但盛极必衰,方棋的下一辈中,却个个能力平慵,不堪大用,方家面临的是青黄不接的人材断层。 魏冉的父亲正兴帝在还是太子时,为了得到方家的支持,娶了方家女。但在登基为帝后,因多年在朝事上受制于方家,早对方家起了灭杀之心。 正兴帝之所以能身居帝位多年,其特点就是能忍,且是能忍人所不能忍。不然到最后,他也不会为了大魏江山,将皇位再次传给有方家血脉的魏冉。正兴帝忍了十多年,先耗死了皇后,后耗死了奇才方棋。 方棋也是大才,知道自己死后,正兴帝不会放过方家,走时只留下了一字遗言,“退。”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方家退居鲁南后,正兴帝又发挥了他的忍功,确实没有将方家赶尽杀绝。 这也变相地证明了,方棋对这位帝王性格的了解,他知道怎么做才能保全方家。 但这个事件中,最可怜、被牺牲最多的却是魏冉。他被亲生父亲以无德为名废了太子,被封了景王,流放烟瘴荒僻之蜀地。走时,方家给他的助力也撤得差不多了,他不能带走大多数的亲信,却必须带走陆家的暗梢——陆庭霜。 魏冉便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与庭霜一起赶赴蜀地,可想而知当时的魏冉会怎么对付庭霜。 魏冉起先是处处提防庭霜的,但九岁的孩子,便是有心计,也是有限。所以他的表现方式是处处与庭霜作对。 魏冉现在已经不是太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混蛋的了。但记忆中,在前往蜀地的途中,庭霜总是中气十足地喊着“魏冉、别跑!”“小子,你给我站住!” 魏冉估计,当时自己肯定是做了不少让庭霜气不愤的事情的,不然也不会气得庭霜如此不顾仪态。 魏冉回想,自己应该是从那次暗杀开始便渐渐开始信任庭霜的。 那是一个雨夜,离蜀地还有很远的路。魏冉一行人住进了驿站里,因为刚收留了在路上遇到的寒月,所以并没有太早的安寝。正在乱时,外面的护卫遭遇了刺客。 魏拒记得庭霜当时也是慌乱的,但她没有顾着自己,却是相着怎么护着魏冉。魏冉还记得自己被庭霜藏在了一个的橱子里,而庭霜怀里抱着的是刚刚收留的寒月。魏冉听到庭霜轻声地问寒月:“你是裴家人,功夫应该不错吧?” 寒月却冷冷的回答:“我的命,也是命。你这是拿我的命换你丈夫的命,你以为我会愿意?” 寒月当时正在被他族叔追杀,是庭霜救下了他。他并没有现在这样能征善战,却还是能如此平静思考问题,不吵不闹。 庭霜当时回得也很冷:“我救你,不是让你去送死。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如果死了,我们都活不了。我们要想活,得先让他活。你现在的身份是罪奴,没有人愿意帮你。而景王可以给你一条活路,但这活路,也不是白给的。” 寒月问道:“如果死里逃生,我就能活下去?” 庭霜回道:“如果死里逃生,你就有可能活下去。否则,你就没活下去的可能。” 寒月冷冷的回道:“成交。” 所以,当那波刺客被打退后,庭霜做了个惊人的决定:她带着寒月、林琅从大路由皇家护士队护着走,而魏冉则由方家死士保护,走小路直到蜀地。 当时的蜀地太守仍是方家门生,而靠进蜀地的郢州是魏冉姨父郢靖王的封地。只要到了郢州,魏冉就安全了。这也是魏冉的外祖父为魏冉争取的最后一条活路。 是以,魏冉由方家死士护着千难万险的到达蜀地的景王府后,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满身是伤的庭霜一行人到达蜀地。 后来寒月告诉魏冉,他们差点就到不了了。要不是郢靖王派人出州相迎,他们的命可是要交在路上的。 魏冉记得他当时对庭霜说:“就算如此,我也不会信任你,也不会感谢你!” 庭霜只是淡淡地答道:“不用你感谢,这只是权衡罢了。正如我告诉寒月的一样,你的命是我活命的前提,我却不是你活命的前提。你活我才能活,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感激我是应该的,因为我救你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以后,庭霜多次说过同样的话。她总是说,这么做、那么做,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自己。但魏冉却渐渐的明白,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最为他着想的,便是他的阿姐。 魏冉正想着,林琅的归来却打断了他的回忆。回忆有多甜蜜,现实就有多苦涩。 魏冉看着林琅,一勺勺喂着庭霜参汤,但庭霜却只能喝进去一点,一大半从嘴角漏了出来。林琅则细心的用帕子为其擦着,没让多余的参汤流到别处。 魏冉看着,回忆道:“我记忆里,阿姐一直很康健,从未有过什么大病。都是我们病了,她在照顾我们。如今看你喂她药,我怎么觉着是在梦里一般。” 林琅见魏冉眼神发虚,连朕也不称了,估计他是太累了,便劝道:“皇上这是累了,就靠着歇息一下吧,左右有太医们守着,大险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魏冉摇了摇头道:“我不累。我刚刚不进来都睡不着,如今看着她,我还如何能安睡。倒是你,也几天没合眼了,去睡一下吧,只要再撑过这四日,等纪世达进京,阿姐就有救了。” 林琅心中却并不安,纪世达并没有诊治过阿姐,即便纪家金针之法有起死回生之效,是否就真的对阿姐的病症。再者,如今北方大雪,路多湿滑难行,真的能保证那个纪世达能在初一前赶到京吗? 林琅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不敢提。皇上现在已然是下定决心,将宝压在纪世达身上了,其实不压也没有办法,如果当世连纪家都治不了的病症,林琅也想不出能有谁家治得。 魏冉见林琅有些恍惚,没有答自己,便安慰道:“你放心,阿姐既然回来了,我就是拖也要将她拖在身边。” 随后,魏冉将怀中的人儿用力抱了抱,说道:“阿姐,你舍得冉儿吗?舍得这天下苍生吗?舍得你就去吧。你若舍得,冉儿便也舍得。但你若不舍时,你就得回到冉儿的身边来,否则,你这次休想再丢下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