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田知棠谈兴已尽,白马心知有些话题或许不便继续深入,也就不再追问,兀自耸肩一笑便提着茶壶站起身来,正待前去查看炉火,又听门外小街积雪急响,似是有人快步而来,循声望去,就见来的是名梧桐院下人,心下难免对田知棠生出些许不满,却碍于眼前情形不便有所表示,只得皱着眉头返回柜台之后。
“嗨呀!田管事,原来您果然在此!可教小的一番好找!”那梧桐院下人刚一进门便气喘吁吁地嚷道,语气里不无牢骚,田知棠听在耳中却也不以为意,只随口问了一声“何事”。
“楼船帮出事了!大事!”兴许是对茶馆主人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这下人也不理会白马在场,大剌剌地回道。
“什么情况?”田知棠闻言追问,心里则下意识地想到了韩刀儿以及那三位被其重金请来助拳的黑道高手。
“长孙疾死了,据说凶手是小刀会请来的那什么什么双刀,眼下楼船帮几个堂主正领着数百弟兄乌泱泱地杀往西市,想为长孙疾报仇,还派了快马赶去城外杨津调人!”
“县里没拦着?”田知棠心道果然,却对楼船帮公然寻仇之举感到十分诧异。尽管因为朝廷一以贯之的态度,对于此类江湖争斗,只要没有无辜百姓受到牵连,地方官府便从来不予理会,甚至巴不得江湖人在自相残杀中死绝了才好,可有些事总得讲个分寸,否则王法威严何在?官员颜面何存?
“怎会没有?可是拦不住哇!长孙疾过往的江湖名声虽不怎么好听,对自己人却十分仗义,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能找他帮忙,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整个楼船帮上下无不感念他的好处,要不然按千帆会的规矩,他哪能雷打不动地坐馆十几年?如今他突然死在小刀会手里,楼船帮算是彻底炸了锅,几百号人铁了心要为他报仇,县里如何拦得住?听说李大人都已急得亲自赶往州府搬救兵了,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那小姐是什么意思?”田知棠耐住性子又问。
“小姐让您立刻赶去西市,务必稳住场面,能劝则劝,实在劝不动就先下狠手镇住两边,哪怕动手杀人也是无妨,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真地打起来,不然咱们燎州这回可要丢人丢大发了!”
虽然对方这句话的前后因果关系多少有些模糊,好在田知棠倒也听得明白。燎州之前就已先后曝出塘驿劫囚与陈记私造禁兵两件惊人大案,如今又有大雪成灾亟需应对,如果此时再闹出有江湖帮会公然于州城之内寻仇厮杀的乱子,等到消息传去朝堂,整个燎州官场都会颜面尽失,也不知会有多少人要因此丢掉乌纱或是脑袋。
此外,楼船帮的势力并不仅限于城内这几百帮众,还涉及城北杨津的数千力夫船工以及过万家属,一旦那些人也因为这起冲突而受到有心人的挑唆鼓动,以燎州眼下的灾情和城外灾民的数量及处境,二者或会合流,并如驰州那般闹出地方民变也未可知。在这个问题上,燎州所有官员权贵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夏继瑶不引起重视。
既然情况紧急,田知棠不再废话,立刻动身赶往西市,又在临出门前匆匆回头瞥了白马一眼,眼见后者会意颔首,当即人影一晃飞身疾走而去。
在风雪天里施展轻功赶路其实是件很让人难受的事,毕竟习武者只是毅力过人不畏寒暑,并非肢体麻木不知凉热,而平素为了便于行动以备不测,田知棠又惯于轻衣薄衫,如此一来,一路风驰电掣的他很快就被刮脸刺骨的寒风和浸透衣领的雪水激得满心躁恼,忍不住在嘴里连连骂娘,恨不能将韩刀儿给剁碎了沤肥,心说老子上次不与你计较,只是念在中人身份,加之胡文烈他们几个有错在先,可你韩刀儿倒好,竟将老子的大度当软弱!待会儿你若知趣还则罢了,否则的话,就算今日阎王老儿不肯收你这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老子也要夺过他手里的生死簿,再拿你韩刀儿的血勾你韩刀儿的名,“原汤化原食”!
还有楼船帮那群蠢货!
当晚你们三家打一家,却被瘦骨狼和鸥鹭双刀如杀鸡一般杀了你们百十号人,这才几天工夫,你们就忘了?你们自己不知死活也就算了,居然还他娘地跑去杨津调人,你们想干什么?
一路骂骂咧咧地赶到西市小刀会所在,入眼所见却让田知棠忍不住怔在街口。
原来楼船帮的人早已抵达此处,只是满脸悲愤的他们正与在大门前严阵以待的小刀会帮众隔着七八个人和两具楼船帮堂主的尸体陷入对峙。
处在双方之间的几人大多肢体残缺,作官宦府上家丁穿扮,却无不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铁血杀伐气,分明是从行伍里退下来的伤残老卒,与他们一比,小刀会和楼船帮那些平日惯是欺男霸女,在百姓眼中有如瘟神一般的帮众俨然如同病鸡,哪怕此刻众人皆是刀兵出鞘满目凶光,反而更显滑稽可笑。
几名老卒正中是位端坐马上的华服公子,看岁数应该不大,一身英武之气却已锋锐逼人,从他几名亲随家丁皆是退伍老卒来看,此人必是城中某位将门之后。
只在脑海中略一搜寻,田知棠便瞧出对方模样与小刀会背后的督府老将刘尚颇为相肖,想来应是刘尚之子刘同清。一念及此,田知棠心下难免狐疑。
刘家是小刀会的后台靠山不假,韩刀儿也没少往刘家送孝敬,可今日这种事,刘家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出面才对,哪怕刘同清只带了几名亲随,此举也极具象征意义。出身寒微却已在朝为官数十年的刘尚不可能不清楚此举会有何种负面影响,尤其是对其子刘同清——迟暮之年的刘尚确已投闲置散,没必要奢望更进一步,但其子刘同清如今也在军中任职,且前程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