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啊真不是一般的狡猾。
就着树下的那一盏灯火,雪浪认认真真地望住了宋忱的眼睛。
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那张清俊的脸上处处挂着温润如玉可眉眼间到底还有些许少年气的顽皮。
都说爱一个人,便不会在她的面前造次,可他却敢。想要娶她的话正着说、反着说、翻来覆去的说,见缝插针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从前是谁说他性子深稳寡言?雪浪不禁有些疑惑。
方才的脾气发了一通出来,倒被他的这番话胡搅蛮缠给打断了这一会儿竟也消了几分下去她再度往那软榻一窝,向上瞧着他。
“逗趣的话说来无益,宋忱,我来问你。”天幕在她的身后静蓝,使她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雪浪有些累了只将一身的炸毛收起来,轻声同他说着话。
“聪慧如你,总该知道身在俗世,趋利乃是人性。从前我年幼,尚需亲长哺喂、照料,于家族无益、不能为父母分忧所以父母弃我于祖宅既定好的婚约也能说改便改。便是宋忱你在不知我为江南共主之前也将我比之尘埃、不屑一顾。“
“如今我的身份已明,从前弃我与不顾的父亲也能亲来救援,曾经心有明月的你也三番五次地向我陈情剖白。”她唇畔牵笑有些讥嘲的意味,“目下我只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说爱的,究竟是阿陨,还是当下能够左右时局的江南共主江雪浪?”
这话问的有些犀利你到底爱的是那个无权无势、无家族傍身的阿陨姑娘,还是如今手握小半个天下、即便归顺也可执掌政权的皇太女。
她静静地看着他,出奇的有耐心。
眼前人却并不着脑,依旧好脾气地笑了笑,那一双眼睛里却有星点璀错。
“贵主说的是。虽有慈父,尚不爱无益之子。儿女若有出色成就,父母都会多爱几分,更遑论挚友夫妻?”
“阿陨之于臣,有如寡淡人生中骤然而现的虹,令臣为之疑虑重重、难以招架,继而身心不由自主,爱而不自知。”
“而贵主,乃是臣心之所向。从前便知贵主大才。驱逐鞑虏、光复汉土乃是天下义士共同的志向,臣虽未有幸追随贵主,却也追随岳父将鞑靼人赶出了中原。殊途同归,臣与贵主,有着同样的志向。”
“贵主之于臣,乃是心中仰望之明月,而阿陨之于臣,更是心中所爱,唯恐错失。宋忱何其幸运,此二人竟为一人。”
许是说的久了,他的眼睛有些酸涩,胸中有气血翻涌,像是无限的悸动欲喷薄而出。
“臣爱您在先,知晓身份在后,不过这些不重要,爱您的强也好、爱您的弱也罢,一切只凭您的心意。”
他向来深稳,这番话说来,身子却在微微颤动。
雪浪眼睫稍稍放低,落在他握在身侧的手上,那一只青白如玉的手攥的紧紧,指节慢慢地变红了。
“白玉京常说要做我的皇后,你也甘愿向我称臣,我不明白这世上的男子不都是浅薄无知、虚妄自大的么?为何能接受女子之强,哪怕凌驾在他之上?”
她的语音清浅,带了些许的疑惑,宋忱轻轻吐了口气,缓解了下方才的紧迫之气。
“接受女子同男子一般,甚至比男子还要聪慧高明许多,对于这世上的男子来说,都是一宗面上无光的事。臣从前也愚钝过,可惜经事愈多、读书愈广,愈发觉得自身之狭隘。”
他抬眼望住了雪浪,眸中的星子微动,诚恳坦荡。
“女子以强去爱,总好过以弱去爱,哪怕您疑心臣的爱意,也请放下心来,来日方长,臣必定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