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镶玉通宝是每位皇子与公主获封时的皇家赠礼之一。
重旸去年年底封为东莱王后数月间,也曾高兴得央求封贵妃替他缝在腰带之上佩戴许久,生生将本就阴沉的十皇子脸色衬得更臭。
虽是枚不起眼的小小物件,但若生在皇室,越是细微之处越见真章。
当时朝中半边倒地恨不能将栖霞宫与封府门槛踏烂,无非是为着套些近乎,一旦他日重旸有幸入主东宫,能记起他们几分好处来。
自古但凡涉及皇位权力之地,无一不是如此。周朝不例外,库孙亦心慕笔追。
长孙义贵为库孙王嫡长子原是不必担忧储位之争,可惜他生母,前任王妃早逝,如今的库孙王妃膝下同样育有一子,名为长孙并。
新任王妃墨娜来自渊梯部族,本是渊梯王用以拉拢库孙之手段,谁知库孙王人也娶了,却依旧与周朝来往密切,也算结结实实给了渊梯一个响亮耳光。
库孙王年岁已老,这些年来多数时候由长孙义负责监国,他对待继母母子无有任何怠慢,然那位墨娜显然并不知足,早就暗中策划想要幼子篡权夺位。
此番长孙义与周朝定了亲事回城,彻底撕破与墨娜母子间最后一层和平,她会联合母家暗中偷袭,并不意外。
想来也正因着袭击人马中还有熟悉的库孙兵士,才叫世子殿下一时心慈手软,反而害得自己陷入险境。
程况方才理清楚这其中弯弯绕绕,重睦已然身披斗篷覆于甲胄之上,单手执剑准备离开:“长孙义智谋上乘,不会轻易败亡。”
毕竟还想到派出救兵求援,可见性命应暂时无虞。
沉吟片刻又道:“三龙荡那处地形诡谲,被人逼至其中难寻生路。反之一旦藏身成功,也能拖延至对方无奈之下,主动退兵。”
三龙荡乃浮禺山中一处万人坑,顾名思义,其间枯木嶙峋交错复杂,仿若神龙葬身此地只余残骨鳞次栉比。
饶是神龙尚且插翅难逃,更何况人。
“本将亲带一队骑兵先行,你与表哥殿后。”匆匆向厅外而去,重睦仅来得及草草行礼告别刺史府中众人:“备足粮草,五日为限。”
双指置于唇间一声令下,棕毛儿便寻声飞驰而至。程况甚至压根没看清她怎么上得马,人家早已稳稳当当攥住缰绳。
“大将军,驸马需要先行派人护送回营吗——”
程况语气中不乏忧虑,重睦反倒愣了半秒,面上浮现微妙笑意:“他随本将一道前去。”
直到这时他才瞧见棕毛儿身边还有匹骏马为顾衍所用,本想叮嘱几句战场刀剑无眼,驸马到底不曾有过实战经验,结果话至嘴边还是被他尽数吞了回去。
顾衍昨日方一入营,便在射箭场上略展身手,气得封知桓连晚膳都不曾享用。
更在半夜寻了堆亲兵暗中偷袭,却被顾衍抓个现行送入自己营中,美其名曰:“阿睦事务繁重,下官不愿再多劳烦。将军声威在营中仅次于阿睦,还请将军定断。”
此人比重睦还要道高一丈,着实不必他多此一举。
只见两人两骑驰骋而出,直往抚北营方向,程况也及时寻至封知桓,召集其余兵士后告辞离去。
……
三龙荡暗洞之巅,夜深不见五指,寒风凛冽席卷干枯百草,拂起地面尘土。
随着脚下尘土飞跃升高,目野所及点点火光亦汇聚一处,灼烧天际。
重睦稳住棕毛儿站定身形,身后三千大军逼境而至,数面“北”字旌旗高扬。
她与顾衍早在来路之中便暗中兵分两路,一人于正面交锋渊梯与库孙兵士,另一人则绕道去寻长孙义藏身处所。
声东击西,不必多耗一兵一卒。
“将军,来者正是赐周。”
段权灏垂眸,火焰明灭间,唯见半张可怖面具尖牙突出,狰狞可怖。其上一双桃花眼并不含情,反而坚毅疏冷。
即使只余半张脸亦不难看出,这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美人儿执斧,他自也该以足够诚意奉陪。
缓缓收回目光,段权灏将手中缨枪递还给副将,换做铜钺:“既是天赐大周之明珠,镇元佬儿竟舍得让她上战场。”
“将军有所不知,她是替舅从军。前任抚北大将军封觉,便是她母妃兄长。”
段权灏闻声瞬时露出厌恶之色:“本将今生最为痛恨此人,不必再提。”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呼啸随风过,原是他将手中铜钺飞掷而出,直冲重睦身前。
重睦反应极快,飞身避开扬起蟠龙斧,两相激烈碰撞声响巨大,震彻天际。
她从未见过这般使钺者,躲闪间不免好奇此人究竟何方神圣。
段权灏似腹中蛔虫般知她所想,踱步下行离开战车,拖着略显不便的左脚立于岩壁边陲。
蟠龙斧反射火光落于他脸上,只叫重睦恍神,以为错认。
那分明——
是穆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