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巧巧揭过昨晚的事,将话题巧妙引入下一个套:“霍家人都认为当年霍璋的车祸是他的杰作,苦于找不到证据罢了。你九叔为人你是最清楚的,阿易,你老实告诉我,是他做的吗?如果不是,我去霍璋面前说说情,大家和平开心,化干戈为玉帛,不是皆大欢喜吗?”
难以想象她是怎么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同他说话,江易想不透,视线紧盯前方的柏油路。
车里开出商区,慢慢驶入静僻的富人区。
赵云今得不到回应,指甲拨弄他后颈:“听不懂我说话?”
江易单手握方向盘,空出的那只手后伸攫住她窄细的手腕。
手不似人,没那么多冷漠,他掌心滚烫,只握了一秒就放开,神色淡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又听懂我的话?”他说,“我让你离开霍家。”
赵云今端睨着自己的手:“给我个理由。霍璋宠着,别人供着,哪怕过几年被扫地出门,霍家给的钱也够我安枕无忧过完这辈子了,你凭什么要我离开霍家?”
“还是说你吃醋了?你不想看我当人情妇。”她莞尔,“曾经那样爱我,现在却要看我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鱼水之欢。”
江易踩了刹车。
林荫路旁种着参天梧桐,傍晚天光本就暗,投不下几分光影。
车停得稳当,赵云今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颠簸。
她笑容愈发甜了:“阿易,你一定嫉妒疯了吧?”
江易沉默,目光平视远处山峦,他侧脸瘦削,隐匿在背光处,看不清的暗。手边有烟盒,但里面空空,可哪怕还剩他也不会再碰,最近烟抽得太凶,嗓子眼泛干,鼻腔也辣辣的疼,西河春天的风干燥且凶猛,一灌进来,总觉得喉咙要撕裂了。
“赵云今。”
就在她以为江易要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开口了。
“但凡今天我对你还有半分念想,都不会留在这个地方。”
“你别忘了,当初是我甩的你。”
没有半分念想,是念和想,那爱呢?
赵云今这样想,却没有问出口。
她换个姿势,懒洋洋倚着:“年龄大了记性不好,你不提,我还真给忘了。”
“是你甩了我。”
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江易,我赵云今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爱恨分明睚眦必报,一副小女人心肠。可我念旧,顾几分情,从前的事过去了就烟消云散,我懒得放心上,谁甩了谁都不重要。既然对我没有念想,就别把手伸太长,我做什么,跟了谁,不归你管。”
日薄缠山,梧桐枝梢爬了暮色。
江易不是聋子,他能听见赵云今说话,可他毫无反应,像死了一样。
过了很久,他发动车子。
暗夜里静悄悄,轮胎擦过柏油路的声音格外清晰,密密匝匝朝耳朵里钻,十几分钟的路程像半个世纪般难熬。
车子停在乌玉媚中式风格的园林别墅前。
江易下车,替赵云今拉开车门。
霍璋的车队停在路边,几个保镖一排白杨似的站在路边,一个个望过去,末尾突兀地矮了一截。
那不是别人,是双喜撅着屁股蹲在路沿上。
他跟保镖搭话,可没人理他,末了只能舔着脸跟何通聊天,聊着聊着话题跑偏,开始愤世嫉俗了。
“靠,这世道真不公平,有人天生好命,住好房开好车,有人天生命贱,好不容易有机会飞黄腾达,还遇上个心眼小的东家,直接给打发来开车了。老子什么时候才能名利双收啊,赚他一千万,再睡个赵小姐那样的情妇,也算是人生圆满了。”
何通冷笑:“祝你早日梦想成真,左手豪车别墅,右手美人超模,眼睛一闭一睁,醒来发现做了出好梦,我给你这梦取个名,就叫《双喜发家记之梦回香溪》,拍成电影拿去卖,保准会叫人砸臭鸡蛋。”
双喜不忿:“师父你怎么取笑人呢,还不准我有志向咋的?”
何通刚要继续怼他,抬眼看见赵云今,讪讪闭了嘴。私下意淫老板的女人无伤大雅,赵云今也没少被人背后提起过,可当面议论被当事人听到就很不地道了。
双喜没察觉来人了,豪气冲云:“你等着瞧,我将来富贵了第一件事就是包养赵云今,估计那时候她也人老珠黄接盘侠不好找了,行情兴许能便宜点……”
“凡事都还没做就先想着价格便宜,这抠搜心理,怕是不好富贵了。”赵云今从他身旁经过,轻飘飘撂下一句,“况且你有句话说错了,我赵云今就算七老八十也不愁没人要,世上接盘侠常有,而美人不常有,你初中没学过语文?”
双喜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说:“……啊?我没上过初中。”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引自《马说》,赵云今稍作修改,就敢拿出来用,可她说是初中语文学过的,也没人敢说不是。
赵云今蹲在双喜面前,一双如水含情的眼脉脉看他:“其实人生圆满也不难,说起来只要三步,双喜,你想学吗?”
双喜脑子傻了,本能点头。
“第一。”赵云今伸出白莹莹一根指,“掏出手机拍张我和霍璋的合照,越亲密越好,来个激吻或是床照是最好不过。”
“第二,找到霍老爷子在疗养院的病房,把照片拿给他看,告诉他这些年我是怎么勾引霍璋,怎么把他玩弄于鼓掌的。几年前我的行情是五百万,这些年通货膨胀,怎么也得水涨船高,八百万起,上不封顶。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赵云今笑得妩媚:“找到我,先.奸后杀。不过我这人闹,办事的时候喜欢叫,如果不想被人发现,你最好提前准备份《奸.杀赵云今可行性报告》,学着怎么下手才比较万无一失。”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不仅得了一千万,还睡了赵云今,道上人见你双喜这样神勇,保不准还称呼你一声喜爷。你说,这是不是人生圆满了?”
双喜还想点头,被何通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你他妈真梦回香溪呢?”
双喜吓醒了,拨浪鼓般狠命摇头:“不不不,我不敢,我刚才脑子犯浑,不不,我压根没有脑子,我真的不敢,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赵小姐……”
“不敢?”
赵云今静静看着他。
双喜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的,唾液急速分泌,一通狂咽。
赵云今伸手,轻轻落在双喜头顶被风吹乱的那撮毛上,那上面没什么杂质,可赵云今拂得认真,仿佛有脏东西一样,也没人敢提醒她那头发干净得很。
她动作轻柔,可每动一下,双喜就颤抖一下。不疼不痒,是心理作用难熬,生怕刚刚口无遮拦惹怒了赵云今。他现在情状好比被古代酷刑铁齿梳子刮头,嗓子眼提着一口气,翻来覆去,这颗头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赵云今慢条斯理收回手,神色温柔:“就知道双喜不舍得,好乖啊。”
双喜那口气卸下来,好歹稳住身体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可后背已经冷汗涔涔,湿了大片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