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此刻没有作声,因她正忙着跟判官密语交谈。
“您受苦了。”
“所以我这是要在这儿冻上三千年?”
“呃…是一千年。”
“不是三千年吗?”
“寒部一千年,热部一千年,近边孤独各五百年。”
“哦,行吧。”
“您放心,北辰宫和天帝那边都来打过招呼了,您只需按正常程序经验即可,我们不会故意为难的。”
“嗯,好吧。”
“天权神君还有话带给您,他让您多想着这是修行,在这里一日,便抵别人在外面十日百日,心里会好过些。”
“哦,知道了,替我谢谢他。”
“那在下告辞了。”
“不送。”
那妇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只当她是沮丧,便好言安慰道:“看你的样子,应当是两千年也用不了的,况且我们这儿处刑算最轻的了,只是冻着难受而已,奴听说,热部那边有个无间地狱,那才真是…”
云兮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把天上诸神都问候了一遍,才问:“那你在这儿多久了?又是因何而来?”
那妇人叹了口气,幽幽道:“不记得了,只是比刚才那人还早些。奴是…溺死了自己的亲骨肉。这业大概是销不完的吧。”
云兮心下有些骇然,沉默片刻才道:“我看你也不像恶人,为何…”
那妇人哀哀道:“若不是婆母以死相逼,自己亲生的女儿,怎么能下得了手。”
云兮不解,不是说凡人情欲最盛吗,她婆母怎么这样冷漠。因而又问:“为何她会不念亲子之情,迫你至此。”
那妇人道:“奴的女儿出生不久,当家的进山砍柴遇上人熊,面皮都被挠掉半张,靠装死才保住性命,逃回来也是一直病在榻上,请了好几个郎中,药草不断,却总不见好转,婆母无法,只得请了村口跳大神的王婆子来,谁知她来看了,说奴那当家的病竟不打紧,要紧的是我们可怜的女儿,说她是个天煞孤星,若不早早打发了,家里的男丁就都无望了。婆母听了,就要将她送人,谁知王婆子竟说这样还不行,除非她死了,否则家中的香火必定断绝。婆母就当着奴当家的面,把刀架在脖子上,奴那当家的一直都是个孝子,见他阿娘那样,也跪下来求奴,奴没有办法…”
她说到此处忽然顿住,神色凄怆,双眼血红,却连泪也流不下一滴,过了许久才继续道:“女儿在奴手里断气的那刻,奴就知道自己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就是永生永世被冻在这里,也没什么说的。”
云兮听了沉默半晌,问:“你婆母和当家的怎么不自己动手,这种事还非逼着你这个当母亲的来做。”
那妇人冷笑不止:“他们当然是怕担干系,遭报应。”
她们正说着,又见上面摔下个冰块来,碎渣子过了许久才合拢一处,竟是个半大孩子,云兮问他为何而来,他也不答,只是缩在那里。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忽见一群鬼差进来,说天界派了仙使来布道,这里的亡魂们情节不很严重,都可以去听听,有助于快些销除恶业,说完就依次解了他们的冰封,云兮见大家都陆续跟着鬼差走了,那小男孩却不动,便走到他身边问:“小孩儿,快走呀,据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还不赶紧出去放放风。”那小男孩儿仍是不动,云兮无法,正急得揪头发,有个鬼差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搂着他的肩柔声道:“傻小子,虽说你年幼不知事,但毕竟是犯了罪,如今接受惩戒,销尽业障,又可以坦坦荡荡重新做人,男子汉就要拿得起放得下,知道吗?”
一番话说得那小男孩儿落下泪来,那鬼差便伸出手指帮他抹了,让先前那个妇人牵着他先去,自己继续留下清点剩下的亡魂,又见云兮一脸疑惑地立在旁边,笑道:“这小孩儿家中遇上饥荒,逃难的时候父母都没了,自己快饿死了,还把偷来的东西先给妹妹吃,后来实在没办法,把妹妹卖给一户人家,本来是指望她今后能有口饱饭吃,谁知她后来竟被那家人虐打至死…”
云兮越听越恼火,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道:“这样的也要下地狱,是什么道理。”
那鬼差依旧温和地笑道:“行了恶就是行了恶,哪怕初衷是好的,若是因此就不接受惩戒,才是真正的没道理。”
云兮不依不饶地问:“那些真正作了恶的,如那妇人的婆母,如虐死那小孩儿妹妹的人家,又当如何?”
那鬼差原本忙着自己的事,并不特别留心她,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又当如何?小姐姐,你可知地狱有十八层,这才是第一层,你不如猜猜刚才说的那几个该入哪一层?”言毕停下来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问,“倒是小姐姐你究竟因何而来?我在这儿当差那这么久,竟没注意到你。”
云兮想了想道:“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那鬼差听了道:“那就长话短说,不过你这样子,多半是因为长得太好看,引了别人犯罪才来的吧。”
云兮原本道:“不是不是”,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长得太好看也要下地狱?这又是何道理?”
那鬼差怂怂肩道:“这道理你跟我讲不通,须得去同上面那些大佬讲。”他说着,伸出食指,冲着上面点了点。
云兮一想,倒也是,便住了口,和那鬼差一道随大家一同出了冰窟,来到讲经坛前,果见一个仙使正在布道,她正听得无趣时,忽然肩上被拍了两下,又见先前那个鬼差站在不远处对她勾了勾手指,便跟着他在地府中七拐八绕起来,路上也曾问他去哪里,他却摇摇头道:“不晓得,只听说是这个点名要找你。”说着竖起大拇指,云兮只当是地藏王,可也不知到底是何事。终于到了一所净室门前,鬼差示意她自己进去。云兮才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就见天枢神君坐在那里烧水沏茶,想来是带着仙使来布道,顺道探望探望她这个将来的同僚吧,便回身掩上门,走到他面前,拱了拱手问:“神君怎么来了?”
重寰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3问过了,你在寒部这一千年,会一直被冰封在那里,不打算找点事情做吗?”说着已为她沏好一盏茶,示意她坐下喝。
云兮从前并不觉得热茶有多特别,如今被冰封了那些日子,竟感到它喝起来格外可口。因此一连饮了数盏才答道:“多谢神君提点,先前天权神君也已让判官带过话了,我会好好修行的。”
重寰听罢饮了口茶,缓缓问:“那你可知道修行之法?”
云兮怔了怔,老老实实答:“不知道。”
重寰听了这话,轻笑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被冰封着不能动,只能先从心法开始。”说完饮过一口茶,就开始授她心法。
云兮跟着默了一段,觉得无聊,便有些心不在焉,重寰见了淡淡道:“还是多记一些吧,被冰封在那里动都不能动,不揣摩心法更无聊。”
云兮听了,只得苦笑着老老实实跟着他又默了好几段,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鬼差来报说前面布道已经结束,云兮知道该告辞了,便站起身。重寰却已经又给她的盏中续上了热茶,示意她喝过再走,最后见她笑吟吟饮过茶随鬼差离开,才叹了口气,也起身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