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背靠在车把手上艰难地抬起一个空隙,刚扭了扭身子,胳膊就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扭头去看,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 “瞎动什么?要是把人挤下去怎么办?” “对不起,我只是坐麻了,想……” “上海佬就是矫情。” 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舒曼有些无语这事怎么能扯到地域问题上呢,就听到坐在旁边的大辫子姑娘替自己抱不平。 “韩春梅,毛、主席号召我们上山下乡,可不是来让你来欺负人的?什么赔不赔的,又不是什么精贵身子,大家都是农民子弟,没有谁比谁强。再说了,就舒曼同志这样的,怎么能把你挤下去? 她话刚说完,车上人的正好都看了过来。 舒曼微垂下头。 大家这才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 刚才替舒曼说话的大辫子瞪了眼对面还盯着人看的男知青,直把人瞪得不好意思了,才伸手揽过旁边这一批知青队伍中最年幼的小妹妹。 不仅如此,看着身板也是最单薄的一个,明明大家都穿着臃肿的棉服,偏偏舒曼这里就显得小只了许多。 看起来妖妖娆娆的,一看就是个拖后腿的。对于要和这么一个人一起,韩春梅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 偏三个女知青中,杜鹃也就是刚才说话的大辫子姑娘一直护着她。 男知青则是不会插入女同志之间的矛盾中来,至于心里怎么想目前还看不出来。 至少舒曼是这样的。 她一路上都在静悄悄地观察,虽然已经从众人口中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可也怕身上被人看出异样。 杜鹃在女知青中年纪最长,来自内陆四川省,举手投足间能看到她的爽朗。 从县城碰了头到现在,舒曼没少得到她略带偏心的照顾。 据她的说法是家里有个和舒曼年纪相仿的妹子,插队去了湖南那里。 两姐妹感情极好,如今一南一北地自怕是难相见了,自然而然地就把那点感情放在在火车上迷迷糊糊差点把自己饿没了的舒曼。 至于左边的那个明显心气不顺故意找茬的韩春梅,别看脸上没多少肉,当然这个时代没几个人是胖的,但对方单那个体格就已经是两个舒曼大了。 这也是为何杜鹃的话一出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舒曼身上,是因为都十分认同她的话。 只是一来这毕竟是女生之间的口角,男知青们不好插手。另一面大家也知道这韩春梅是憋着一肚子的气,于是不小心坐在她旁边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舒曼就成了那出气筒。 “好了好了,都是兄弟姐妹,都是为了革命,以后还得一起生活,没必要吵嘴。”年纪最为年长的张光明打起圆场。 他们这一批知青六个人,现在都坐在车上。 要是只有他们也就算了,可不是还有两个外人? 总不能让人看他们知青的笑话。 这话倒是有理。 韩春梅面色虽不太好,但似乎听进去这话了,只是把头扭开,看着车外坑坑洼洼的黄土路。 杜鹃安抚地拍了拍舒曼。 舒曼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那张光明有一句话说得挺对,以后要相处的日子不短,一开始至少得先维持住哪怕是表面的和平。 以她的观察来说,红旗村来的两个人比其他队的人看着要正派许多。 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看自己一行人的笑话。 杜鹃拍了拍舒曼的手背,示意她往里面挪一些。 一抬脚,就踢到摆放在中间的几只箱子。 这些都是他们的行礼,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大箩筐,隐约能看到各色物品,吃得用的都是有的。 据说是村里面人让带回去的,毕竟出来一趟不容易。 没下雪还好,一下雪,就是马车骡车都不容易过。 说起现在坐着的马车,其实就是前面两匹马在拉着,后面则是一个平时用来拉粮载货、农忙时候运送稻谷的车板子,只是左右两侧钉了成年男子巴掌高的木把手。 马车前面的车辕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赶车的车把式,一个则是红旗村的队长。 韩春梅之所以心里有气,也是有原因的。不管原因如何,大部分的人为了响应伟大的毛\\主席的号召都是大老远坐火车来黑龙江,却在到了县城后被各个大队过来的生产队长们像挑驴子挑马地品头论足。 那阵势的的确确有点不好接受。 可这也不是意味着舒曼就愿意被人当软柿子欺负。 有一就有二,接下来至少还有几年要留在东北,她开始就得给自己划好底线--不主动欺负人,可也绝对不会让人欺负去。 同一批从上海坐绿皮火车过来的知青除了大部分被分去了较远的公社,剩下的那些家里有关系或是底子厚去的也是县城附近的兵团。 都是上山下乡,那边的条件却是好太多。 辛苦是辛苦一些,可至少有工资拿,还有每月定量的口粮。 只有舒曼少数几个人,来到了这个县城作为真正下农村的知青。 饶是如此,也都是被打散分到各个大队的生产小队里面。 “要下雪了,天黑路不好走。娃子们坐稳了。”穿着羊皮袄子的车把式回头喊了一声后打了个哑鞭。 众人皆是一惊,再没有闲话的心情。 十二月的东北,原本就非常寒冷,两旁道路都是雪堆。 难得今天是个晴天,这话在县城的时候,就听当地人议论过。 雪天路滑不说,怕是只穿着棉袄的众人会熬不住这份寒冷。 “张大爷,还要多久才能到村里啊?”男知青中戴着眼镜的曹斌问出了所有人关心的话题。 张队长回头看了一眼,呵呵笑道:“不远喽,不远喽。翻过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舒曼几个人的目光就朝前面看过去。 其他人不好说,舒曼的心里却是一沉。 她知道,这个时候所谓下乡,那是真的下乡,特别是来了东北这一代,跑到山村更是十分可能。 张大爷指着的那座山,看着不远。 但舒曼好歹也是进行过极限运动的人,也算是专业的,经验更是丰富。若非为了救队伍中的一个“大小姐”,也不至于重生到这个同名同姓的原主身上。 是的,舒曼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原本生活在几十年后的大环境中,醒来后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坐在了哐当哐当前进中的绿皮火车上。 原主的死因,说来也是好笑的。 怀里揣着几个小金库,却能把自己活活饿死,也实在是太过“单纯”了。就因为被同来的上海知青危言耸听地说了几句知青的苦难生活,就想着要省钱直到能在农村安顿下来再说。 可在舒曼看来,那位姓陈的知青有些危言耸听,说的事情虽然的确应该是真实发生过,但自从去年发生知青暴\\\\动事情后,许多情况有了好转。 但国情就是这样,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好的方面,传扬的人不多,反而是恶劣性质的东西,口口相传,竟是像旋风一样吹向每一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其他人多少能分析一些,不会全信,也不会全不信。 唯有原主,作为一个年纪不到十五岁,本不应该在这次知青队伍中的人,活生生地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倒是便宜了舒曼。 算是便宜吗? 想着自己回到现代,也应该是粉身碎骨了。 能继续有意识形态地生存,只是换了一具身体,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 倒是原主,如今也不知道魂归何处了? 想到她家中对她如珠如玉般呵护的亲人,舒曼闭了闭眼睛。 好吧,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些突如其来的感情。 这般想着,作为知青出来也是令她庆幸的,至少不用那么快面对原主的家人。 从在火车上醒来,舒曼从身边人的话语中已经汲取到现在是什么年代,就像前头说的那般,是1974年的冬天。 作为知青,从上海来到东北。 算算时间,77年就能高考,也就没有那么难捱。 知青生活中最苦难的那几年,都差不多过去了。 原主只读到初三,本应该继续读高中的,可谁叫前头的哥哥正好高中毕业,到了要下乡的时候。 这一位读书不怎么好,但脑子十分单纯说起来的的确确是善良的人,脑子一抽就瞒着家里人去顶了兄长的名字。 到现在,舒曼都没有想明白,她是怎么办到的。 马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远山看着还是在那个位置。 几个本来还有些兴奋的人顿时像被霜雪打蔫了的小白菜。 张队长回头看了一眼,噗嗤两声,取出一旁的水囊喝了一口又递给旁边的车把式王老根。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老根就着水囊的囊口呷咪了一下,竖起大拇指:“中,是嫂子酿的吧。好你个张老实,上一回还骗我说没有了。” 张队长哼哼两声:“我要不那么说,你现在还能咪上一口?” 天寒地冻地,这该死的天气,本就是窝冬的时候,就是当地人这个时候出来都是遭罪。 可谁叫今年的知青是这个时候来呢。 其他人张队长可不放心,队里的牲畜这年头可比人值钱。这才拉了王老根一道出来,正好赶在年前给社员们带点供销社里的东西回去。 “中不中?”张队长往后面看了一眼。 王老根道:“中。” 要说这年头,谁都不欢迎这些知青。 可娘希匹的,上头给的任务不接就是不支持革/命。 接了吧,又想着这些年知青闹出来的事情,心里总是不痛快。 虽说如今红旗村那边留守下来的知青还算可以,没有太过活泛的人。 但就怕他们当中跳进去一只蚱蜢,闹得整个知青院里的人都上蹿下跳的。 村里人都知道王老根这人不但相牲畜有一双火眼金睛,看人也有几分把握。 听他这样说,张队长再次点点头,嘀咕道:“回头去我家里坐坐,你嫂子今天贴玉米面饼子。” 王老根默默一甩鞭子。 明显地……坐在后面的舒曼就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小半。 这年头,玉米面饼子也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