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叶城来褒姒入住的庭院找她。 彼时褒姒堪堪从睡梦中醒来,她随意披着一件外袍,拉开门看着门外玉树芝兰的男人,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唇。 她昨晚难得动脑筋想了一下,幽城作为叶城的地盘,很多事有了他的干预,她自然可以更加轻松。如此一想,褒姒虚眯着眼睛,笑得开怀。 男人么,不都是用来差遣的么? 见她看着他一味的笑,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但叶城还是难得闪神,耳尖突然有点烧。 褒姒冲他招手,待她进屋坐下,她给他倒了一杯隔夜茶,才道:“白云宫不安好心,不但想对付魔教,还想嫁祸与慕家,一箭双雕,算盘倒是打的精。既然来了幽城,就算不将他们赶尽杀绝,也不能让他们太舒服,”她支着头,一本正经地求教:“你觉得呢?” 叶城抿了抿唇,说:“你如何肯定他们要对付慕家?” 褒姒静静地看着他,神情严肃:“魔教耳目众多,难道你不知道此事?” 倘若他真一点不知情,昨晚给她的资料便不会那么详尽了。 叶城想到前夜杀了的那人,又看了看眼前懒散的少女,说:“前夜那人是慕家人,想来你不知道。” 若她认识,那当时她一定会出手阻止他杀他的,可她没有。 褒姒眨了眨眼,她还真不知道,慕青庭记忆里可没有这么个人……等等,她曾无意中听族中老人谈论过,十多年前,慕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名族中长辈外出游历,便再也没回来过,族中众人皆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离开时慕青庭还小,自然对他没什么印象。却没想到他竟然待在魔教,一待就是数年,慕家无人知其行踪,这是为何? 她抿了抿唇,问:“你怎么肯定他是慕家人?” “他与白云宫来此的长老有密切来往,无意间被我撞破,我顺藤摸瓜查到的。当然,他也亲口承认了。”叶城端起茶杯,把浮沫吹开,悠然喝了一口。 叶城这短短几句话里透出的信息太多,褒姒心中思绪翻转,面上笑意温婉,徐徐善诱,“你还查到了什么?” 叶城并无瞒她之意,对她可以说是有问必答:“他们筹谋散播于我魔教不利的谣言,引慕家人前来,设计让其他门派看到慕家和魔教勾结,以此来消磨慕家名誉。” 她扬眉,心中已经有了大概。身为慕家长老,却与外人勾结来陷害慕家,为此他不惜在魔教蛰伏数年,若说其中没有什么蹊跷,鬼都不信。 至于其中隐情,她也没兴趣探究,反正这慕家长辈已经死了,在幽城的三个门派弟子全是她掌中玩物,待她反将他们一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再过两月便是慕青庭及笄礼,届时江湖各派都会派人前来,唔,在那之前她得把一切安排好才是。 叶城看着她,淡淡道:“你似乎一点不惊讶。” 这明显是一个针对慕家的阴谋,也不知道慕家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唐唐慕家长老竟不惜勾结其他所谓名门正派,一起诬陷慕家,虽然这个主意看起来有点蠢,但若这个局真成了,慕家也完了。 毕竟他的魔教可是整个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呢。而慕家多年来又积威甚重,不知碍了多少门派的眼,挡了他们多少利益。 此前因为慕家上下一心,固若金汤,自然难以攻破,但现在有一个对慕家种种了若指掌的族人站在他们这一边,为他们谋划卖命,他亲口说的话自然是让人相信的。 幸而,此人已经死了。 褒姒说:“我正是为此而来,虽然其中内情知之甚少,但大概我还是了解的。” 叶城说:“你和我以为的完全不同。” 褒姒邪了他一眼,说道:“……这话你似乎已经说过了。” 叶城想起两人在幽城外初见时的情景,唇角弯起一弧笑意,然后他听到慕青庭娇软的声音。 她说:“叶教主也与我以为的完全不同呢。” “哦?”叶城抬眸,漆黑的眸中似有光一闪而过,“你以为我如何?” 这话似乎一语双关,又似乎就是纯粹询问她对他的认知。 她佯装沉思,须臾,呼出一口气来,认真答:“我以为叶教主真是容貌丑陋,年龄很大的老男人。而现在……” 叶城嘴角一抽,面瘫似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无语的情绪。 她笑起来,难得刻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宛如大家闺秀般:“现在看来,叶教主分明长的风度翩翩,玉华无双。” 叶城看向她,她笑起来时不像别的女子一般笑不露齿,而是肆意张扬,那双明亮精致的凤眼弯起,眸光时而狡黠,时而勾人,神情慵懒。 似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他的冷面也有融化的趋势。 笑罢,褒姒终于记起还有正事要做,她之前的提议叶城可还没给她答复呢。 “所以,叶教主,今夜咱们要不要一起去白云宫、仁义庄等弟子们那里转转?” 叶城点头,将最新的消息告诉她,“昨晚白云宫所住的客栈又来了一批人。” 褒姒一下想到之前在集镇遇到的那群人,由关天正和凌灵带领的白云宫众。 想到凌灵,她不由笑起来,她之前还担心若这三大门派弟子有个好歹,谁来当这个传话筒,现在现成的传话筒不就来了。 …… 天色擦黑,繁星一颗颗浮现在夜幕中,为一片漆黑的天幕点缀了些许生气,叶城和褒姒提起轻功在屋檐瓦宇上不断穿梭。 一刻钟后,他们先来到了仁义庄和青山派弟子入住的客栈。客栈后方的几个院子里住着他们今晚‘拜访’的对象。 极目望去,院中一间间厢房都陷入黑暗,想来他们都已早早进入梦乡。 他们辗转三个院子,才发现其中一间厢房还燃着明亮的烛火。 叶城和褒姒对视一眼,飞上屋顶,便听到脚下房中传出的声音。 “我收到消息,那慕青庭已经来幽城了,倘若被她发现咱们的目的怎么办?”这个声音虽然苍老,却是中气十足。 另一个人接话:“发现了又如何?她如果识趣,倒是可以多活几天,不然……” 褒姒挑眉,不动声色掀起几块瓦片,透过狭小的缝隙看向室内。 只见两个男子对面而坐,一人虽须发皆白,精气神却很足,想来就是第一个说话的人;而另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面白无须,气质儒雅,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会说出那般戾气重的话。 叶城不过粗粗扫了一眼,便传音给了褒姒,“那老者是青山派长老,中年人则是仁义庄管家。” 仁义庄不同于别的江湖门派,它起先是商人发家的,但因为仁义庄第一位主人性情好爽,喜结交江湖中人,收纳了许多‘门客’,久而久之,仁义庄便逐渐发展成如今武林里面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了。 仁义庄管家说来只是担了个管家名头,然则其权力比仁义庄几位长老还大上几分。 “我竟是从未见过这名长老。”她仔细打量了几眼那位青山派长老,轻叹道。 叶城道:“这名长老很少出现在人前,听说他是替青山派处理暗处一些事宜的。”如此一来自然不能被世人所孰知,此番计划青山派也才回派他出马。 房中的讨论还在继续。 “白云宫长老今晚怎么没过来?”青山派长老摸了把下巴上的胡须,有点不满。 仁义庄管家自顾自饮茶:“今天白云宫又来了一批人,他忙着安顿他们。” “又来了一批人?”青山派长老有些讶异,“什么人竟能让他亲自安顿?” 仁义庄管家轻笑一声,“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白云宫那刁蛮跋扈的小公主咯。” 这话听起来像是调侃,然则却含着十足的讽刺。 “哼。”长老嗤笑一声,“白云宫是没长脑子吗,竟是让那丫头来这里,倘若坏了我们的大计……”余下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那阴狠的眼神在烛火照耀下分外瘆人。 接下来,两人又细细说了一些事,但听在褒姒二人耳中却没什么太大的收获。 褒姒最是不耐烦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见再留下来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她把瓦片复原,站起来和叶城一道纵身离开。 漆黑深夜,幽城街道上空无一人,皎洁月光撒下来,照亮二人脚下的石板路,一片寂静中,远处传来打更人飘渺的叫喊。 两人这般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叶城看一眼她,“你准备把他们都杀了么?” “当然不。”褒姒抱剑于前,娇俏地眨眨眼,“现在还不是送他们下黄泉的好时机。” 现在杀了他们,肯定是魔教背锅,毕竟他们来幽城可是许多门派都知道的事,这可不是她想见到的场景。 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现在和魔教可是朋友了,怎能将朋友推入那众门派敌视追杀的境地呢? 虽然现在魔教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至少可以不再让魔教雪上加霜。 她要的,是让那些名门大派都知道想要对慕家动手的下场,她要这些联合起来对付慕家的门派产生隔阂,彼此仇视。 如此,她,才能坐收渔翁之利呀。 她不一定要让他们这三个门派派来幽城的人无一生还,但一定要做到用最少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利益。 同时,她还需要一个能把她想传出的讯息都诚实传到中原的人呀。 而她最开始的人选是凌灵,白云宫宫主捧在手心、从未遭受过什么打击的大小姐,由她口中说出的话,由不得那些名门正派不信。 但思来想去,凌灵着实不是个好棋子,她虽然从小被娇宠着长大,但对于这种足以置白云宫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大事,无论真假她第一时间肯定是和白云宫宫主说,而非传出去。 所以最后,褒姒将目标放在了关天正身上。 关天正此人严肃高傲,心怀坦荡,且又一心向武,对慕家有着和大多数江湖弟子一样的推崇,而白云宫却又对他有着知遇之恩。 一方面是心中正义,一方面是养育之恩。 在这种局势下,她也不需要他和白云宫反目,只要他开始从内心深处对白云宫产生反感足矣。 叶城看着月光下,他面前的少女明媚无暇的容颜,那漂亮的眼眸中噙着趣味的笑意,他便知道,她又不知想了个什么方法来对付这些人了。 不过那又如何呢?害人者人恒害之。 这丫头虽然睚眦必报,而且手段狠厉的不像一个正道人士,但是那又如何呢,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况且他不就欣赏她这亦正亦邪的性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