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走到床边，伸出左手在程心眼前晃了两下，见她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面色沉了许多，中午听到回报说这丫头的眼睛看不见了，不但把自己的男人赶出房间，还不让丫鬟在身旁伺候，就连请来瞧病的大夫也被赶了出去，原以为是这丫头使性子闹脾气，看来是真的了！　　　　“你们二少爷呢？”老夫人在床沿上坐下向绿茹询问。　　　　“回老夫人，奴婢不知道二少爷去哪里了。”绿茹小心回答，心知穆正阳为何离开，早上那般情形，小姐竟然动手打了姑爷，虽说是用枕头砸的，还没砸到人，但确实有打人的举动，也不怪……不怪姑爷会这么生气，实没想到醒来后的小姐会变得如此强……强悍！　　　　这孩子，真不给她省事，老夫人生气的道：“派人去找，问他到底还要不要媳妇和孩子了！”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找二少爷！”朱旺家的答应着出去了。　　　　老夫人转回头握住程心的手轻声喊道：“素心丫头？”　　　　程心心中一惊，本能的将手抽回，虽然这双手很温暖，但于她，却很陌生。　　　　老夫人并未生气，再次将程心的手握住，耐心解释道：“素心丫头，别怕，我是祖母！”　　　　祖母？这么说她是穆正阳的奶奶了，幸好刚才没有开口说话，还以为是穆正阳的母亲呢，不然她这一开口，一定会让人更加确信她“精神错乱了”。做戏做全，否则坑的一定会是自己，程心这次没有将手抽出来，歉意道：“素心让祖母操心了！”眼泪适时的流了出来，这个不是演的，眼泪说来就来，她的表演水平还没这么高！这些适时流出的眼泪纯粹是眼睛瞪的太久酸出来的。　　　　“傻孩子，说什么操心不操心的，你是祖母的孙媳妇，祖母疼你是应该的，若是可以，祖母宁愿代你受了这些罪，这眼睛好好的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老夫人话语温暖，透着真诚，她的话让程心的眼泪流的更凶了，不只是因为眼睛发酸，还有真情流露，她想起了前世的父母，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最想见到的就是自己最亲的人，这个时候，她想母亲守在自己身边，安慰她，鼓励她，给她力量，让她有前进的勇气，而老夫人身上多少有些母亲的特质，老夫人以长辈的身份关心她，愿意伸出双手温暖她，握到这双手，程心就像握到了母亲的手。　　　　老夫人拿出手帕一边轻柔的帮程心擦拭眼泪一边温言安慰：“丫头，你放心，无论如何，祖母一定会找人将你的眼睛医好的，外面的大夫看不好，咱们就请宫里的太医，若是连太医也治不好，咱们就寻找天下的奇医，祖母相信，总有人能将我孙媳妇这双眼睛治好的。”　　　　“你现在啊，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只管好好的养身子，一切都有祖母，即便天塌下来，不是还有祖母吗？”　　　　老夫人慈爱的举动和温暖关爱的话语令程心真心感动，同时也深感愧疚，心防在一点点的消失，竟是冲动的想向老人坦白她眼瞎的事：“祖母，我……”程心的话被婴儿突然的啼哭声打断了，哇呜……哇呜……孩子哭的甚是突然，没有任何的征兆，奶娘越哄哭得越厉害，只一会的功夫，奶娘已是急得额头冒汗。　　　　“老夫人，小小姐这是饿了，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吃一口奶呢。”严妈在一旁解释，意在提醒老夫人该让二少奶奶喂孩子吃奶了。　　　　老夫人松了程心的手，伸出双手去接婴儿，奶娘见了慌忙将孩子递给老夫人，孩子到了老夫人手中，一点面子也不给，依旧哭得厉害。老夫人看向程心温声问道：“素心，想不想抱抱孩子？”　　　　程心没有说话，伸出手做抱孩子的架势，方向偏了些，并没有精准的对着老夫人，当然，她这是故意的，孩子的哭声打断她的冲动，拉回了她的理智，人心难测，她决定继续“瞎”下去。　　　　严妈贴心的将程心的双手移到老夫人身前，老夫人把孩子交到程心手中，孩子立刻停止了哭泣，只抽哒抽哒显得很委屈的样子，老夫人见此情形先是一愣，又见婴儿在程心怀中嗦着自己的小手，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瞪着双幽黑晶亮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她，样子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笑骂道：“这丫头也是个鬼精灵的，这么小一点就知道挑人，知道和谁亲！”　　　　“老夫人说的是，咱们小小姐聪明着呢，谁都不让抱，就只要二少奶奶，一到二少奶奶怀里就不哭，小小人儿就知道和自己的娘亲。”严妈在一旁笑着接话。　　　　老夫人望着程心，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语重心长的问道：“素心，祖母能将孩子交给你吗？”　　　　程心清楚这老夫人为什么来，更是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老人家应也是怀疑她受刺激，精神不正常吧。老夫人愿意把孩子交给她照顾，也是无奈之举，多半因为这孩子“古怪”，只认她，不认别人。　　　　“让祖母受累，是素心的错，祖母放心，这孩子是素心身上掉下的肉，素心会照顾好她的。”　　　　“这就好，这就好，有你这句话，祖母就放心了。”老夫人言语中很是欣慰。她已年过七旬，最希望见到的还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健康快乐。　　　　“小小姐留在二少奶奶身边，这下老夫人总该放心了。”见程心如此，严妈心中也甚是欣慰。　　　　“全赖祖宗庇护！”老夫人双手合十，告慰穆家祖宗。　　　　严妈高兴的道：“二少奶奶，您赶紧喂孩子吃奶吧。”　　　　这次程心有了心里准备，听到别人让她喂奶也能自若，没再脸红，但这不代表她在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也能泰然自若，沉默了一会，在屋中几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下只听程心道：“素心失礼了，还请祖母移步外室！”　　　　老夫人有些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已经答应了亲自喂养孩子，于是微笑道：“倒是祖母不晓事了！”　　　　“祖母误会了，素心并没有赶祖母的意思。”只不过不想让你们在跟前“参观”罢了。　　　　“祖母明白你的意思，祖母并没有怪你，你好好的照顾孩子，祖母一会再让你婆婆给这院子添几个婆子丫鬟照看小丫头。”　　　　“多谢祖母！”　　　　“好了，你歇着吧！”　　　　“祖母慢走！”　　　　走出揽华院，老夫人将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遣退一段距离，留严妈一人扶着向前走。　　　　“阿蓉！”　　　　“小姐！”严妈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十二岁就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两人亦仆亦友，在没人的时候，她总是习惯以前的称呼。　　　　老夫人想了想道：“算了，也许是我多心了！”　　　　两人在一起生活已五十多年，彼此了解甚深，严妈怎不知老夫人想的是什么，于是问道：“小姐可是觉着二少奶奶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性子倔强是出了名的，当初那般逼迫也没见她服软，如今却在我面前落泪。”　　　　“这是二少奶奶知道小姐是真心心疼她，才没有在您面前强撑。”　　　　老夫人摇摇头：“这孩子是那般清高的一个人，一向看不惯府里的人，她的冷是刻在骨子里的，以前我就是想亲近也是会望而却步的……”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这孩子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心里的那个人。　　　　“如今见她这般模样，倒觉着有些心酸！”不是她有多喜欢以前的程素心，只叹命运弄人，零落成泥碾作尘，又有谁能真正经得起这世事的磨砺。　　　　严妈沉默不语，她明白小姐心酸的是什么，物伤其类，当初那般清高骄傲的人，不也是一步步变成世人心中祖母的模样了吗？　　　　“老国公说这孩子像极了我年轻时候的性子，阿蓉，我们像吗？”　　　　严妈没有回答，老夫人也没有真让她回答，继续说道：“她是宁折不屈，而我……没有她那般的运气。”　　　　严妈劝说道：“已是过去的事了，小姐还提这些做什么！”　　　　“人老了，常会想起些过去的事来，不过……”老夫人看向严妈微笑道：“阿蓉，我从不后悔嫁给国公爷。”　　　　“奴婢晓得小姐的心思。”　　　　老夫人微笑问道：“兰儿有好些时候没来看你了吧？”　　　　“有段时间了，前些时候来信说丰哥儿媳妇添了个小子，她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严妈说着抬头看见前面的人，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国公爷！”　　　　“恩！”英国公穆怀山望着自己的妻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英雄暮年非苍凉，携手白发偎夕阳。情所钟，意所愿，而今无憾！　　　　严妈起身离开，老夫人笑问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今天回来的早了。”　　　　“都是些年轻人，待在那里也是无趣，不如早些回来陪陪夫人。”穆怀山走到妻子身边，牵起她的手，与她漫步在庭院中。　　　　“阳儿媳妇今天早上生的，是个丫头。”　　　　“恩！夫人已经派人说过了。”　　　　“孙媳妇生过孩子后眼睛就看不见了，现在还没有看大夫。”　　　　“我听说了!”　　　　老夫人见丈夫对她说的事情不怎么上心，想是他有公务烦身，便不再多言，安静的陪着他散步。两人走了一会，只听穆怀山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有夫人刚才那句话，老夫今生死而无憾了。”　　　　抬眼看向身旁的人，见他目视远方，神色如常，然手上的力道重了许多，亦暖了许多，老夫人面上露出微笑，静静的跟在丈夫身边行走，今生你我风雨同行，来生还愿与你相伴。　　（本文首发晋江原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