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易快速往楼下跑去,因为跑的急,饶是铺着厚重的地毯,脚下仍咚咚作响。 楼梯是旋转的,绕过一个弯,她看到楼梯底下站着一个人,一个头发泛灰的中年男人,仰面看着她,眉头不满地皱着。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失礼,抱歉地回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楼梯,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硬着头皮走下来。 “辛小姐,周先生不喜欢吵。”辛易走到楼梯口,那人沉着声音说。是方才应门的声音,客套而疏淡。 “对不起。”辛易垂首道歉。这个宅子从主人到仆人都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诡异气势,她可不敢轻易造次。 中年男人没有理会她的道歉,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引她往门边走。辛易亦步亦趋,连头也不敢抬。楼上依旧没有一点声音,那个周先生先让人开了窗,接着还会再做什么呢? 胡思乱想间已到了门外。下了一场雨,已不像刚才那么热了。咸腥的海风吹过来,从她的T恤下摆钻进去,将方才黏在身上的冷汗一吹,登时激起一层凛意。 “辛小姐,慢走。”中年男人客气道别,辛易也知趣地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您。”快步往台阶下走去。远处天边黑云又在汇聚,像墨蓝底子的苏娟上绣了一条翻滚的黑龙。 完了,又要下雨了。辛易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正要小跑去公交车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辛小姐等一下。” 辛易回头,是刚才那个秦姨。手里拿着一把长柄黑伞,木质的手柄,除了一圈原木纹,没什么另外的装饰。 “秦姨?” “辛小姐,要下雨了。我看你来的时候没带伞,这把伞你拿去用吧。” “这……谢谢您的好意,不用了。这里离公交车站不远,我一会就上车了。” “辛小姐你拿着吧。差点忘记告诉你了,这里地方偏,晚上八点以后就没车了,你得沿着晏平路往西再走一站路,才能搭到车。就是圣心孤儿院那边,你知道的吧?” 圣心孤儿院?她当然知道。那边离这的确有一点距离。她看了看那把伞,犹豫了一会。对方见她踟蹰,又将伞往前递了几分。她最拒绝不了这种突如其来、不由分说的善意,略顿了顿,终是恭敬不如从命地接过伞,笑笑:“我下回让医院的同事送过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雀屏中选”,但其实他们医院能被选中的概率也只有二分之一——算了,大不了她下次再亲自跑一趟,反正圣心离的这么近,顺便回去看看也不错。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她不是个娇滴滴的人,淋场雨并不会怎样。但心底里似乎对这个古井一样的老宅子有一丝好奇,分明畏惧,却又忍不住想靠近和探究。 小的时候她常在这附近玩,听过很多关于虚江路一号这座宅子的故事。这是她第一回走进来,在屋子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心与脑也是,两个小时不短,但她却有种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感觉,吃完一抹嘴才意识到忘了嚼滋味。 秦姨笑笑:“一把伞而已,不必那么麻烦。你下回过来,顺便带来就是。” 要是不来呢?辛易心里咕哝了一下,但这问题太不礼貌,她没有问出口。 辛易走出院子的大门,站在门边的中年男人才皱着眉开口:“怎么回事?” 秦姨盯着辛易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是周先生让我送来的。” 中年男人一惊:“哦?”出口才觉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问:“周先生有说什么吗?” 秦姨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说她没带伞,送把伞出去,要下雨了。” ---------------------- 那天晚上辛易到宿舍时已是半夜。陈遂来了个消息,说最近花大价钱砸了个限量版手办,手头有点紧,想从他爸那多骗点钱来,就声称自己要学着做生意。他爸被陈遂骗出了条件反射,也慢慢学着精了些。一面想着儿子难得有点上进心,这可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千万不能被自己的疑神疑鬼给搅黄了;一面又多存了一分心,让儿子好好跟自己汇报汇报投资计划,好凭借自己纵横商场几十载的经验给他出出主意。 陈遂一听这话就着了慌,本来就是没影的事,哪来的投资计划。 陈遂:“易啊,帮我想想法子,这回要是让我爹对我失去了信心。我以后手头可就紧了,你要再想从我手上骗钱,就没那么容易了。” 辛易:“滚,鬼才骗你钱了!” 陈遂:“那敢情你跟我这么久是想骗色?啊啊啊……你个禽兽我把你当朋友你他妈居然想上我!” 辛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陈小姐,我就是想,也没那个能力。” 陈遂:“亲爱的,不要妄自菲薄,e on, be a man!” 辛易:“陈遂,你信不信我截屏告诉萧舸你鼓励我上你?”萧舸是陈遂的男朋友,是全天下唯二能吃得住陈遂的人,另一个就是狐假虎威、携“萧舸”以令他的辛易。 宿舍已熄了灯。辛易发完这条消息,只觉困意来袭,撑着手又补了句:“说正经的,我前两天看到学校门口有一爿店正在转手,你不如就跟你爸说你要兜其中一家。” 于是未来的一个礼拜,辛易深刻明白了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跳。她每天一从医院回来,陈遂就会拖着她去实地考察那些店铺,从火锅店到肉夹馍,从东北土菜馆到成都串串香,风雨无阻。 而每当辛易露出一点要发牢骚的迹象,他就会痛快地拍出一张毛爷爷堵住她的嘴。还不忘软硬兼施、发着嗲说:“小易易,你可是答应过我们家舸舸要照顾我的~~~”萧舸去美帝交流半年,所谓的“答应照顾”,也不过是他临走前随口的一句叮嘱:“替我看着他点,别让丫沾花惹草的!” 啊不,是沾草惹草。 同样,为了几张毛爷爷,辛易忍着对这对酸臭恋爱狗的嫌弃,屈辱地应呈了下来。 忙碌的实习加上陈遂一天不落的考察,让辛易几乎忘记了那天短暂的面试。因此,当她接到周宅打来的电话时,毫不意外地愣了一愣。 那天事情不算多,她一边帮冯青青整理病历,一边听她转述自己老公在金三角采访的精彩经历。 正说到他车子被人做了手脚,差点葬身峡湾之时,辛易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才听了两句,身子便轻轻一震,脸上露出明显的错愕和迷茫。 “怎么了?电话漏电被打着了?”冯青青笑着问。然而还没等她将自己的好奇付诸行动,一个小护士忽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冯医生,冯医生不好了,32床的病人正在发了疯似的把自己脑袋往墙上撞……” “发了疯似的,还什么‘似的’,这医院里的,哪个不是货真价实的疯子?” 冯青青久经沙场,对这类突发情况早见怪不怪,并不以为意,然而本着基本的职业素养,她还是将正展示的兴起的手机一放:“走,去看看!小于,你去隔壁科室借两个男医生过来,辛易你来帮我搭把手。” 冯青青以前曾开玩笑说,入这一行,专业能力倒还是其次的,散打工夫却必须过硬。医院病人时常有精神不稳定的时候,那当下,甭管你男的女的都得跟黄继光似的往上冲。 辛易体能素来上佳,这一冲就冲成了先锋,不出意外的挂了彩。等男医生赶到将那病人制服,辛易额头已血珠直冒。 不过好在只是小伤口,稍微处理一下、拿纱垫包一包就没什么大碍。 包伤口的时候她想起方才的电话,不免有些恍惚。打来电话的是上回送她到门边的中年男人,自称“钟叔”,是周宅的管家。 “钟叔,我、我其实只是个实习生,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辛小姐放心,我们不会弄错的。” “可是……” “辛小姐不要推辞了,周先生决定了的事,我也没办法改变。而且,你要相信周先生……” 这不是她相不相信那个周先生的问题,是那个周太岁相不相信她的问题。 “另外辛小姐,我希望你不要让周先生知道,你是个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