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我朝对面榻上望去。收拾的甚是清爽,人却不在。算了,不管他,想到昨晚上的情形,我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做狐也要有骨气,不是吗?从今而后,咱们山高水长,各不相干。 我一边想着一边伸着懒腰走出屋门,早晨清冽的空气让人神气一爽。脚下的土地还有几分濡湿,一旁的竹林里长长短短,竟又钻了好几根新笋出来。看来昨儿夜里又是一场透雨。晨景故是清新可喜,可恨昨天只顾瞧热闹,却忘了把烧材用雨毡盖好。一想到要用那湿漉漉的木头生火做饭,我就长叹短嘘。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师傅说等我们修成了大罗金仙,就不需要再每日进食人间烟火饮食了。我们如今仙体未成,又久居凡界,需要每日进食一餐人间食物,不食或多食都会影响修行。不像那大罗金仙不饥不渴,再不受口腹之欲控制,只是一时兴起了,或可餐风饮露,或可享用凡人供奉的香火。 或可吃遍人间珍馐美馔。每每听到师傅这么说时,我就会在心里恶狠狠的补上一句。有时候我简直觉得,这是支撑我苦苦撑过这段清苦修行生活的最大支持。我从青丘来到这人间界,觉得这烟火饮食可比青丘的素瓜香果好吃多了。 可惜在这昆仑仙界,却不能运用仙法,一粥一饭,都得亲自动手。我喜欢吃的东西都做不来。每日里砍树劈材,挑水生火,师傅还美其名曰是每日一功,可修养身性。我可不想天天修炼这种劳什子功,宁愿和山里的花妖山精弹琴对弈,只是不做就得饿肚子。虽然隔三差五,也可去师兄们处蹭上一顿半顿。或是隔上几十年,趁师傅不注意,溜去人间饱餐一顿,总归不是常法,还得自己动手。 我懒洋洋慢吞吞的挨进了厨房,却惊奇的发现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白米粥,还微微的有些热气。看来师弟昨儿没有白白聆听师尊教导,这每日一功,修的甚是不错。而且对我这个师兄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很尊敬,实际上待遇还是很不错嘛。面子和里子,孰轻孰重,我还是拎得清的。我把早起时同小师弟再无交集的誓言立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愉快地坐到桌边,吃了一个碗底朝天。 出门自去找三师兄和七师兄玩耍去了。 我到了三师兄处,众位师兄们早到了。我自然是或删繁就简,或添枝加叶,把昨儿到今晨关于小师弟的事说了一个详细。听到早起那碗白米粥,八师兄扼腕叹息到,早知如此,昨天他就拼着被师傅骂死也抢着去打探了,到底却有人熬粥煮饭了不是。他是地母之子,天生一身无敌神力,却也不耐烦天天做饭,练那什么每日一功,琐碎磨人。 “有人为你熬粥煮饭?”一向甚少说话的三师兄凤眼一眯,那双不知迷死过多少少女的桃花眼里流出一股浓浓的嘲弄之意。他身为凤凰一族的王子,统领天下仙禽灵兽,向来心高气傲,眼高于顶,普天下能得他青眼的神仙也没几个,“你可知那轩辕神剑是何来历?相传其中还隐藏着一个绝世秘密,倘能解得开,可定乾坤如反掌。若我们那小师弟机缘巧合,参悟透彻了,慢说这天族仙界,只怕这三界诸天,也要奉他为主。” 五师兄性子诙谐,最喜作弄人,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他逮着三师兄的话缝忙不迭插了进去:“他日那小师弟贵为三界之主,何等尊贵荣耀。却想起在这山中日日与你熬粥煮饭,怕不一时恼了,将你捉将去,与他做一辈子厨子去?”说罢还拍拍八师兄的肩膀,故作沉痛拖长了声音道“往事不堪回首哟。” “三,三界之主?”八师兄显见得是脑袋还没转过这个弯,略显木讷。 七师兄扑哧一笑,安慰道:“师弟莫怕。慢说这轩辕剑的谜团可是那么好打破的?连那龙珠,万万年了也还是第一次显灵认主,哪里就三界之主了。就算是又怕怎的?”说完他不怀好意的朝我努努嘴“现放着一个厨子,这会子偷几天懒,以后怕不去煮一辈子饭?” 正说笑间,二师兄急匆匆的推门进来。一抬头瞧见我们几个,笑到,“倒来的齐全,老三,你下贴子请的?你们且看着,也不知费了我多少口舌人情?”却把手中一张二指来宽的玉版簪花小笺往三师兄怀里一抛,顺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五瓣梅花清露壶,往一个做成了美人弧的小玉杯中自斟了一杯,却是今年上好的银毫碧玉尖,这仙茶只在清虚境胡周山上一颗老茶树上能采得有斤余,连那司茶仙君府中等闲也尝不到。 笺上只寥寥数行字。三师兄看完后,却一言不发,递给了五师兄。我们几个好奇的围了上去。只见那笺上几行狂草,笔走龙蛇“帝二十七子,沅冰。生母娇蕊夫人,初为帝锦妃,后黜幽泉宫,生帝子沅冰。帝子三百岁是年,卒。帝哀而复其位,谥号为元圣清肃锦贵妃。 五师兄叹了口气,“怪道以前从未听人提起过小师弟,却是这般可怜。天幸却福泽深厚,如今为轩辕剑主人,只怕大师兄。。。”终是没有说完。事关宫闱秘事,谁知道这短短几行字后却隐着有多少惊心动魄的往事,步步心机的杀伐倾轧?我想起昨晚他严丝不苟的睡姿,却不知他幼年丧母,是如何在那等阶森严的天宫中俯仰周旋,委屈求全的,心中微微一疼。 辞别了三师兄归来,我本憋了一肚子话要问沅冰。可惜等到我朦胧睡去,也没见他回来。第二天一早起来,若非石桌上又放了一碗白米粥,我都不敢肯定他回来过。如此数月之久,我竟是连照面都不曾和他打过。 这样也好,慢慢习惯了之后,我也落得自在清静。自从我得知他的身世后,觉得如此孤高冷傲的性子倒也不怎么讨厌,反而有我欣赏的一点铮铮风骨在里。 只一点美中不足,每日家都是那白米粥,十几年吃下来,我是神仙也受不了啦。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委婉得提了提,人家倒回答的干脆:“师兄若是吃絮了,我不做便是。” “别别别,白粥也甚好,白粥,也甚好。” 如此相安无事,便消磨得那光阴似水,流光里红了樱桃,绿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