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尚在二月中旬,待我们再多休整几日,便向东南方向进发。”营帐内,司云正与容玠商讨着军方的补给配送,“至于夏渊那边,我们是要先行拉拢一些往日旧部,还是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吧,我怕中途会有偏差,毕竟人心需要考量,而且面对面的谈话,更有说服力。”容玠双手交叉作十字,胳膊肘儿抵在桌面上,冷静地分析道。 倏地,他想起刚刚部下前来通报的昨日关于司荷与若儿的住宿安排情况,一双桃花眼里俱是促狭的笑意,“阿云,我听说昨日荷儿与你同住一屋?你们这进展可够快的啊。” “咳,”司云的面上腾起一丝不自然的绯红,但眼里却是溢出的甜蜜,“我现在年岁不小了,很多小时候在一起玩的子弟,二十三岁家里孩子都一大串满地跑了,我当然得加紧点速度。” “哎哎,瞧你这说的,我可与你同龄。话说,你们这样不告诉太傅妥当吗?哈哈哈,如果司太傅知道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把他宝贝闺女拐到自己屋里去了,你说他会是什么表情?”容玠一脸坏笑。 司云挑了挑眉毛,眼里一副你不了解那老头的神情,“我想荷儿离家出走他就已经知道了,但他也没有阻拦不是?两三年前我说要入伍随军出征,他也是点了点头让我注意安全,说这样挺好的,你要知道他可是一个极力反对战争的文人,想是当初便看出了点什么来。至于这件事嘛,大不了到时候让荷儿拉着一两个小娃娃站在家门口,怕是他早已乐开了花。” “唉,真是人生得意啊。”容玠站起身,面上故作着些苦恼又羡慕的神色,其实他是打心眼里替司云高兴的。 “那女孩还没找到吗?你的小若?”司云问向他。 容玠眸色沉了沉,眼底是浓重的伤感与落寞,他叹了口气,“没有,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找了这么久,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恰在这时,司荷携着她走了进来。 司荷见了刚刚才腻歪好分开不久的司云,却是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原来这厮已经打了这番心思,她昨日只顾着情动,压根没考虑过爹娘的感受!而司云则是明目张胆地任着她瞧,厚脸皮地嘿嘿一笑,对付这个小丫头他还是很有心得体会的,他知道她根本就没怎么生气,只是做做样子。不过看来,这二女已经在帐外把他二人逗趣的话听了个完整。 容玠走至她的身前,温声关切道,“若儿,用过早膳了吗?” 她这才回过神来,眼神飘忽没有去看容玠的脸,却仍是面对着他,回答道,“吃了。” 所幸他现在聋了,听不出她的语气。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容玠是有心上人的,她不能做这个第三者。更何况她长成这个样子,容玠怎么会喜欢她呢?如此这般与他做普通朋友,远比她去与他表白要好得多,而且她还有利亚。这意外滋生的情感就像是有毒的藤蔓,必须从根斩断。 “若儿可对军事机甲感兴趣?”他直奔主题。 她瞬间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帮忙改进?我可以试试。” 虽然容玠有着这样的意思,然而还是没料及她会反应得这样快,他的脸上带了笑意,点了点头,“甚好,如此便多谢了。” “你不必跟我客气的。”她看着他面上浅淡的笑,却直觉这并非容玠内心的表情,她多少了解容玠近来所遭遇的一切,他的内心世界很沉重,他想保护那个女孩与他的弟弟,而她则想尽自己绵薄的力量去帮助他完成大事。 …… 时间过得很快,多日行军,容玠一行人已至上皋城外。曾经,上皋百姓甚是爱戴瑜王殿下,听说现在的城守并不管事,城内饱受饥寒的不在少数,因是容玠便与司云商讨如何混进城内拉拢青壮力量,来个里应外合。 “想是容青已经知晓你我二人并未身亡,现在边境城门都排查得很严,我让几个部下乔装成异族商人的样子进城,据说守城的士兵私下里手里拿着这两张画像一个一个检查。”司云将两张画纸递给容玠,“现在怎么办?硬攻还是公布身份?如果算下来六千精兵足以攻下两座上皋城。” 容玠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摆手道,“还是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硬攻我们会有损伤,需要休养,在这休养时间内怕是给了容青准备空暇,更何况这曾是我所管辖的城,多少有些舍不得。” “那?” “我要进城。”容玠坚定地道。 司云立刻反驳道,“这太危险了,现在我们的士兵相貌过于突出,无法明目张胆带入城内,也就是说只能孤身前往,可我们还未打探清楚城内是否有着其他埋伏。” “他说得对。”她跟着司荷前来送吃的,恰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自从司荷知道了她曾是救过容玠的人,可再也不敢当她服侍的小姐了,二人以姐妹相称,而她向司荷借的那笔钱,也都不可思议地被转移到了容玠的账上。她为容玠改良了战车,准确来说,是简化了战车。古人好装饰,战车也不例外,雕刻那些繁重的花纹往往需要军队里的工匠很多时间,可付出这些时间做的东西,对战场上并无太大用处。她建议容玠将花纹精简,容玠起初有些不愿,但想一想,也就释然了,同意了她的提议。这些精简的战车运行轻便,还意外地提高了部队的运行速度、减少了牛马饮食所需的粮草。 现在,她也算是他们军中一位有分量的人了。虽然军中并无女性官职,可大家内心里都很敬重她。 “除了你亲自去,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她平静地看着容玠的眼睛。 “比如说?”容玠急切地发问。 “你亲自去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大家相信你没死,那么只要达到这个目的便可。既然你无法进去,那么便可以先让一部分人出来。我们只需要找到经常出城同时又对现有的城守极度不满的人,加之以说服,然后再让那些人去带动城内的人。同时,再由我们之中几个可以进城的替你扩大传播影响,如此便可。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进城并不会引起些什么轰动,我可以替你进城。”她一点一点分析着,自告奋勇。 司云不行,容玠不行。如果是她来办,容玠是很有信心她可以去传播出他们想要的效果,然而他还是有些许顾虑,“若儿,可你也不是中原人的长相,还是很特殊。” “现在是早春,我若穿得厚些,围上头巾帽子,还是可以骗得了一些人的,我的眼睛并不是蓝色,可比你那些乌涂士兵低调多了。”她说得很轻松,语气带着些调侃。 于是乎,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她扮作糕点姑娘的模样,带着几箱子糕点用的果干香料准备进城。为了掩盖住她那不同于中原人的头发,她捏住鼻子忍住墨水臭将自己的头发染了个黑透,再用厚厚的毛毡帽与围巾将自己包裹得只剩下两颗黑眼珠子露在外面。 容玠前来送她,当见到她的眼睛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发愣。 “怎么了?看你眉宇微蹙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吗?”她将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自己的嘴巴。 容玠摇了摇头,转瞬间调整过来情绪,“并不是,只是单看你的眼睛,让我想起她来。” “小若?”她试探着问道,内心里泛出点酸楚,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嗯,”容玠笑看着她,“你们的眼睛很像,平日里因为你的头发与鼻子比较显眼,让我并未注意到这一点。抱歉,看着你却想到了她。” 她挥挥手道,“没事的,这也是一种缘分了,世间相像的五官有很多,我又没什么损失。那以后如果你想她了,我就把自己的脑袋包起来只剩下俩眼珠子给你看。” “好。”容玠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若儿,注意安全。” “嗯,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她故作语气轻快,赶着牛车,渐渐远去。 慢慢地,她的眼眸垂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心口,鼻头有些酸楚。怎么办?她好像越陷越深了。许是容玠近来忙碌,无暇调查,并未与她说关于利亚的消息,可她竟然没良心地不怎么想利亚。而相反地,当刚才容玠笑着对她说她的眼睛很像那个女孩,就让她的内心又激动又低落,整整一颗心完全随着他温润含笑的嗓音话语而无序地跳动着。 她不能这样。 前些日子司荷多多少少看出来点什么,安慰她说,“如果你喜欢他就去告诉他啊,反正那个女孩又找不到,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纵使她活着,你先一步下手,也是大的。作为姐妹儿,我无条件支持你。” 她坚定地摇头,“不,我不能去破坏他们。换个角度,如果你消失了,司云被另一个女子所追求,司云让那个女子做大或者做小,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司荷张了张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她愤恨地咬牙切齿道,“如果他找别人了,我就不要他了!哼!” “所以,这件事我不能做,容玠和小若很相爱,我相信那个女孩绝对还是活着的。如果我这么中间插上一脚,到时候便会无可挽回,同时伤了三个人的心。荷儿,你也不要和其他人说起,我慢慢调整,等到容玠找到了利亚,我就与他回去。”她向司荷请求保住自己的小秘密。 “若儿,你想的太多了,感觉这样很累的。”司荷同情地看着她。 “没关系的。” …… 她仰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开阔起来。早春的天空碧蓝透彻,偶有成对的鸟儿划过视野范围里,追逐嬉戏。 真的,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