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生来就长得怪异的孩子,并不是我长得丑,而是因为爹爹娘亲都是正统的中原长相,我却生了一副鹰钩鼻与深眼窝。小时候邻里的孩子都嘲笑我,说我是捡来的,是小杂种,我哭着去找娘亲,娘亲将我温柔地搂在了怀里,告诉我她的祖上就有异族女子,我这是凑巧返了祖。 “你看,你的爹爹眼睛很大,炯炯有神,是不是和你的如出一辙?娘亲小时候便见过你爹爹,真的是和你一样的顽皮。好了,乖孩子,娘刚刚蒸了肉包子,来,趁热吃。”娘亲总是这样说,满眼的慈爱。 我小时候很顽皮,可那些孩子不带我玩,他们上树掏鸟蛋,我就远远地巴巴望着。等他们走远了,我就自己爬上树去瞧一瞧,可往往是鸟蛋都被他们捡拾干净,蓬乱的鸟窝里只剩下几根鸟毛。 但我也很欢喜,将那些鸟毛收集起来,做成了一把小扇子,喜滋滋地跑回家送给娘亲。 娘亲生来对禽类羽毛过敏,可我并不知道,我只记得她拿着我送的小扇子,夸赞道,“云儿好厉害,娘很喜欢。” 第二天娘亲就病了,家里请来了大夫。我当时在院子里玩泥巴,一向温文尔雅的爹爹拎着个木棍子就要打我,我很委屈,带着一泡泪就躲到了娘亲的屋子里,当时大夫正在给娘亲把脉,娘亲见我哭着躲到她怀里,只瞪了爹爹一眼,将爹爹轰了出去。 自那以后,我便时时记得,不能让娘亲身边接触到小鸟,然后我就给娘亲从街上抓了一只小白猫让她养,用来防鸟。 也是在那时,大夫诊出来娘亲又怀上了孩子,全家上下都很欢喜,爹爹笑得嘴角都快挂到了耳朵上。 在孩子还没生出来以前,我还是死皮赖脸地腻歪在娘亲的怀里,贪恋着她的温暖。娘亲身上很好闻,就像是夏天里荷花的味道。 “娘亲,我想要个小弟弟。”我看着她隆起如山丘的小腹嘿嘿笑道。 “怎么,云儿不喜欢妹妹吗?”娘亲将我皱乱的衣角理了理。 “唔,妹妹也喜欢。不过如果是弟弟,我就可以带他出去玩了。”我将小手放在娘亲的肚子上,有些贪心地说,“其实,同时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挺好的。” “你这鬼孩子。”娘亲笑着搂过我,揉了揉我的脑袋。 十个月后,娘亲生了一个妹妹,我当时站在房内,看着奶娘襁褓里那团皱皱巴巴的小玩意儿,有些失望。可当一个月后我再去看她,却觉得这正在吃着手指头的小东西可爱极了,内心升起自豪感,不愧是我司云的妹妹。 那时候我已经四岁,父亲教我认了很多字。一日,他从朝中回来,对我说,让我去做当朝二皇子的伴读。二皇子叫容玠,亲母是皇后阮氏。父亲大人的命令,我不得不从,虽然我对刚刚得来的妹妹很好奇。于是我便被娘亲穿戴整齐,跟着父亲去了皇宫。 皇宫很大,当我见到那位与我同岁的二皇子的时候,只觉得这小男孩长得可真好看,白白净净的,如果他是个小公主,我都想冒着大不敬上去偷亲他一口。而让我彻底将容玠视作好哥们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从不嫌弃我的异族长相,他说,“相貌乃是血肉父母所给的,自己用着便好,干嘛要嘲笑别人的。” 我一开始与容玠称兄道弟,我唤他阿玠,他唤我阿云,两个男孩子整日里勾肩搭背。可这一幕恰恰被我那传统守礼的爹爹见到,回到家他就把我教育了一顿。 “容玠是皇子,而且以他的天资,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帝王,你是臣,怎可与他称兄道弟!云儿,以后你要唤他二殿下。”爹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当然,顺带除掉了我那晚的饭食。 到了晚上,我饿得慌,肚子咕咕叫,但又不敢忤逆父亲,只好在府里到处逛,转移注意力。我去看了小妹妹,那时她刚刚过了两岁了,可以自己坐在小床上玩。爹爹给她起名叫司荷,我就喊她荷儿。 荷儿小时候长得很可爱,脸上肉嘟嘟的,小胳膊跟藕节似的。她的眼睛又大又黑,眨巴着看着我这个哥哥。我对她嘿嘿一笑,伸手逗她,她也乐了,咯咯笑着,来抓我的鼻尖。我看着她旁边放着的米糕实在是忍不住,顺手拿了一块,以迅雷之势塞到嘴里。岂料被荷儿见着,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 我急着哄她,突然想起来娘亲常常亲亲她的脸蛋,我就学着样子依葫芦画瓢凑过去,还别说,真的有用,小家伙不哭了。于是我有些自恋地感慨,“啧啧,小姑娘一个,就喜欢美男的亲亲,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当然我那都是玩笑话,我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的,见她鼓着小脸蛋无辜地看着我,并不知我在说什么,我就又忍不住在她脸上啵唧一口。 我童年里的欢乐,只有两处,一处是在容玠那里,一处便是在荷儿那里。每天,我跟着爹爹起早,他去上朝,顺便将我送进皇宫。我陪着容玠读书,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极其聪颖的孩子。我俩一般大,我要读五遍才能记住的东西,他扫一眼就可背下,而且还能举一反三。看着其他皇子同我一般甚至还不如我的资质,我由是想起爹爹的那句话,心里有些得意,自己跟着的这个,说不定以后还真是位皇帝。 而当傍晚,我被宫里的马车送回家,则是要去看一看我的可爱小妹妹,逗一逗她是我每晚的睡前任务。 然后又过了两年,两年间皇宫内发生了很多事情。太后生了重病,容玠的亲母阮后被废。那时我们都已八岁了。我还像是个孩童一般整日玩闹,却察觉到自己陪着的那个二皇子,就像是突然间变得成熟。他仍是面上带着笑的,可我却知道,他没有像以前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那种大笑了。他也越发地不去表现自己,爹爹曾经在家里喝醉了,痛心地拉着我说,云儿,你能不能劝劝二殿下,他真的是个好苗子,可现在,只一心看着些旁门左道不务正业的书籍。 容玠将自己的同胞弟弟养在了他的璟瑄宫,那时他还问过我,对于小婴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他知道我有一个很喜爱的小妹妹。 也是从那时起,容玠的心思便放在了他的弟弟上。我知道他偷偷养了暗卫,还有一次,我自告奋勇对他说,我也要当你的暗卫。他浅浅一笑,调侃我,“那得先得你爹爹的同意。” 容玠读的书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也不让我当他的暗卫,我觉得身为好兄弟,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于是,我便忍受着爹爹的无形压力,陪着他不务正业、玩花弄鸟,当然鸟只能在他的璟瑄宫里玩。 不过即使这样,我与容玠的相处时间仍旧是变得少了,我也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关注我的那个小妹妹。 荷儿三岁的时候,已经会撵着我糯糯地喊着哥哥了。我带她去放风筝,她坐在草丛里崇拜地看着我,我心里乐开了花,想着好好表现一番,提着风筝就一闷气跑起来,结果一个不注意被一个石子给绊倒了。 我栽倒在草地上,感觉有些丢人,心里琢磨着该演怎样的一出戏,让那小丫头觉得我是故意倒下去的。要不,假装捉蚂蚱? 正在我在草丛中扫视着是否有蚂蚱可捉的时候,那丫头颠颠地跑了过来,一头扑到了我的怀里,眼泪巴巴地哄着我,“哥哥,不疼,不要哭。” 我登时便被逗乐了,敢情她是在担心我,这哄人的方式也真够特别的。我也不想着怎么演戏了,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屑,拉了她的小手,“走,哥带你去吃糖葫芦。” 一年又一年,我带着妹妹就这样玩闹着。荷儿也长得越来越漂亮,像个可爱的瓷娃娃。荷儿爱美得很,我就常常在街上买了首饰送给她,她首饰盒里的,一半是娘亲送的,另一半则是我送的。 那年她十二岁生日,我带她去看烟火。这是我特意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我们坐在一个小亭子里,春日料峭,她搂着我的胳膊靠在我肩上。突然她小嘴一瘪,可怜地看着我,说肚子疼,我当时就慌了,把她打横抱起就飞一般地往家里赶。 家里的老嬷嬷将我关在了门外,我担忧地在外面等着,等老嬷嬷出来,问荷儿怎么了,却是得了老嬷嬷飞过来一个白眼,“姑娘家的事儿,少爷还是少操点心。” 我摸了摸鼻子,多少有些懂了,霎时尴尬现于脸上,不自在地回了自己屋子里。 那晚,荷儿应是来了初潮。我突然意识到,昔日的小妹妹已经是位少女了。当然,爹娘也同样意识到了。还有两年荷儿就可及笄,我司家书香门第,且爹爹在朝为官,有不少人家都在提前打听荷儿的信息,就连曾经跟我经常吃酒的郑公子都问起。我当时就敲了他一脑袋瓜子,他那风流德性,居然还敢肖想我的宝贝妹妹。 对于荷儿,我一直是没有多想的,该送的小礼物照常,该带她出去玩也是照常。只是,我渐渐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变了,我时而调侃她,“哥哥是不是长得很俊?” 荷儿则是小脸一红,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 我又捏着她的小脸,道,“改明儿给你带回来一个嫂嫂。” 荷儿则是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再理我,而我只当是小姑娘家舍不得哥哥。 荷儿在外人眼里,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只我一人知道,她极爱看民间的故事小话本。我也觉得那种故事书很好看,不像四书五经那样刻板,里面的故事生动有趣,所以,常常带着她看。可我错估了她对小话本的阅读速度与爱好,我给她的什么三侠五义、江湖恩仇小话本她都看完了,然后她又自己找婢女偷偷买了看。我也没怎么在意。 那一天中午,我喝了点酒,醉意微醺,便在小榻上躺着闭目养神。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听脚步声,我知道是荷儿,估计小丫头是要从我这里拿什么东西。我便继续闭着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察觉出她蹲在了我旁边在看我,正想再次调侃“哥哥生得好看吗”的时候,却是唇上一热,我的大脑瞬间就空掉了。 我登时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荷儿那张明媚的小脸正凑过来吻着我的唇瓣,我将她一把推开,有些恼怒,“荷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哥哥,我……”荷儿垂着头不再说话,只低低地啜泣。 “荷儿,我们是兄妹!”我这样教育她,却又不敢说重了,见她哭得伤心,我形成习惯地要去把她搂在怀里哄她,却终是胳臂停在了半空中,收了回去,只递给她一张帕子擦眼泪。 后来,我便把她的小话本全都给收了起来,还吩咐她的婢女不许再给她看那种大胆禁忌的东西,她若是要看,得先把东西让我过一遍。 可自从那次,我发现,自己对荷儿的感情好像也开始变味了。这是罪恶的,我一直在抑制着这个可怕的念头。每当看见她美丽的脸庞,我就情不自禁去注意到那娇若花瓣的双唇。于是,我便故意疏远她,给她买了东西也是让下人帮忙带过去。 但这种情感就像是藤蔓,那个吻就像是一粒种子,纵使这样,我发觉自己还是无可抑制住对荷儿的感情。很多晚上我都梦见到她,清晨醒来,只觉得羞愧与耻辱。我简直就是个禽兽。 不,荷儿不能毁在了我的手上。如果那样,娘亲会伤心欲死,爹爹也会恨不当初生下我这个孽子。 我白日里经常不回家,为的就是避开见到荷儿。我对自己说,等她及笄了,许人了,那么我就应该会好起来了。然而,相应地,我又恨极了那些前来太傅府里问亲事的人。 那时,容玠与我说,贾尚书奏请皇帝,打算让几位皇子去北狄那里历练一番。他不想去,一来是怀疑那是贾尚书与容青提前设好的路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舍不得他那个弟弟。容玠随口问我,荷儿怎么样,我心虚地笑着打哈哈,说我不知道,小姑娘家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他也没再问什么。我当时感慨,如果我和他一样,都是有一个弟弟该有多好。 那日我回家,又见到有媒人来说亲。荷儿腊冬的时候就已经及笄了,已经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自然是有更多的人前来相与。我有些烦躁,转身出了府,自己跑去酒楼里喝闷酒。 晚上回来,已是半夜,我推门进屋,却是不料荷儿等在了里面。她白日里看到我了,因而在这里等着。荷儿的心很细,她定是发现了我的烦躁,她发现了我对她的感情。我茫然不知所措,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她的小脸映照在暖黄的烛光下,打上了一层美丽的光晕。 荷儿走向了我。 “哥哥,”她唤道,闪烁的大眼睛看着我,一如小时候一般,“娘要给我定亲。” 我的心暗自一痛,脸上却不表现出来什么情绪。 “那很好啊。”我道。 “哥哥,我喜欢你。”她直直地盯着我,仿佛也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我知道哥哥你也喜欢我。”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她越走越近,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要定亲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你要是我的哥哥?为什么?” 荷儿趁我不注意钻进了我的怀里,细细的胳膊搂住了我的腰。许是由于酒的作用,我一动不动,却是也不想将她推开。她见势,踮起脚尖凑过来。而我,一时昏了头脑,竟是将她抱起来深深地吻住那处我在很多个夜晚梦到的地方。 瞬间,我清醒了,荒也似的逃出了家。 再后来,我跟容玠说,我要跟着定北的队伍去北部边境,帮他掌握消息。他对我感激地一笑,于是,我就出发了。时隔两三年,荷儿应该早已定了亲,甚至已经婚嫁了。 这,便是我和荷儿的故事了。 不过我想,或许,故事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