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明强想学字这件事并没有在付正实家激起一点波澜,夫妻俩人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张春妮忙着给玉米脱粒,还要腌下一年吃的萝卜和咸菜,付正实每天都要去地里伺候刚种下的麦子,查苗补种。 而在纪庄里,大人有大人的活计,小孩也有小孩的快乐。 小孩们每天都会被大人吩咐任务,或是去捡一捆柴,或是去割一篮子野菜。但这项工作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其余的时候则三五成群,小的抓石子,大的下河游泳摸鱼。虽然河里的鱼少之又少,小之又小。但大家仍一个个高高兴兴地下河,毕竟再小的鱼也是肉嘛。大人们此时也没有精力去管小孩,只任他们漫山遍野的疯玩。 付明强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比画,他的面前放了一张捡来的日历纸。他比着上面字的形状用力地在土地划,可是越画越沮丧。这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为啥自己咋描都都描不像呢?付明强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瞪着那张日历纸,突然有人用脚垫了下他的屁股。 “二娃,你蹲在这干什么呢?” 付志民远远看到小小的付明强蹲在地上,走过一看他正在对着一张日历纸发呆。 “我在看上面的字。”付明强突然有点羞涩。 付志民很诧异 “你认识字?” “不认识。”付明强沮丧地说道“但我在描它。”他指着他用木棍指划出的字。 付志民仔细地看了看,迟疑地说“这三个字是己丑年吧,指的就是今年。” “己、丑、年。”付明强惊喜地看着自己描的字。他感觉仿佛在一团乱线中找出了头,整个人都轻松了。他抬头看向付志民的眼睛亮晶晶的。“二爷,再给我说说这几个是啥字吧。” 付志民和气地笑了笑“这会儿不中,我有事呢,我还要去习庄开会。” “去习庄开会,开什么会呀?”付明强有点失落。 “得到那才知道啊”付志民冲付朋强眨了眨眼睛。“二娃,我走了啊,你也不要在外面玩太晚啊,早点回家。” “嗯,二爷你走吧。”付明强乖巧地回道。见付志民走远,他就把写那几个字的地用脚抹平。然后又拿起木棍认认真真地写那三个字,边写边念叨“己、戍、年。” 付志民今年五十三了。 他国字脸,一米七几的个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接人待物各有一套,外表刚强,内心却十分的精明。二十岁的时候,付志民被军阀抓了壮丁。那是一九一七年,到处都不停地剿匪,不停地死人。刚开始他很怕,后来也很怕。但他在那些年学到了很多东西,五六年后,军阀倒了,他趁机跑回了老家。娶了个逃难的女人,生了四个儿子,安安心心地种起地来。 付志民看到了太多死亡,他深知人命如草芥,人要有地位,在乱世中才不会死的太早。因此他积极争取当了村干部,既能早点知道政策,平时也能消息灵通点。 付志民看了看日头,算了下时间,习庄离纪庄有十一、二里地,他得快点走了。只是这村干部的第一次开会,还不知道会通知什么事呢。希望是好事,付志民在心中思付。 晚上天暗下去的时候,付志民还没回来,妻子王桂花急得团团转。她支使着大儿子付正明去村口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奢侈地点了蜡烛,可是直到半夜付志民才回来。 “咚,咚,咚”早上灶里刚填上火,烟囱刚冒出烟。村里那面通知大家集合的锣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大家急急忙忙做了早饭,就三三两两地往祠堂走去。 “今天把大家伙叫到这,主要是为了昨天开会县里下来的通知。”付志民的脸色青黑青黑的,精神也很差。他看着下面乌泱泱一百多号人,打了一夜的草稿就念不出来了。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说道“咱种的地都是国家的,咱是要交税给国家的。” “交税!”这句话一下子让纪庄村民们都炸了锅。纪庄因为政权交替其实已经有两三年没有交税了,可是交税的恐惧依旧深深地存在每个人的心中。 农民命贱,饥荒来了,啃树皮吃花生壳吃观音土,总能活下来,可是交税却能把人逼死。饥荒年代,哪来的粮食去交税,只能卖地,卖房,卖人。“一个姑娘两鸡蛋”就是那时侯流传下来的歌谣,多少家就这样绝了户啊。 “志民,这交税得交多少啊?”下面有人喊,心里还带着点隐秘的期望。毕竟今年收成比较好,大家都少吃两口,说不定就能把粮食省下来。 付志民搓了搓手,抹了把脸“一千斤的粮食要交二百六十斤,不收不好的。” 祠堂里静了下去,所有人都木然地站在那里。收成好是相对前几年来说,可也连温饱也不能够上,再交上四分之一还多点,日子再紧巴也快要过不下去了。这好日子刚过上没几天,总以为以后能一天吃上两三顿了,这又要回到以前的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