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铁绳都是朝谢蘅的方向荡过来! 此千钧一发之际,谢蘅起身护住回青后退。退至边沿,通往观台后方正有一道台阶,她推着回青喝道:“快走!” 回青教她推到台阶口,想也没想就跳下去。 谢蘅一咬牙,腰间空空如也,衔阳刀已教下人先送去了诉讼司。她环顾四周,见一侧武家的护卫配有弯刀,不由分说就夺出来,踏上椅子,将铁绳狠狠斩断。 一连九根,尽数落在观台前的小空地处,这才堪堪保住观台上的看客。 鞭炮落地,烧得是白烟大浓,此突变之下,人群一片混乱。 教鞭炮波及的是少数,却还有大多数人在慌乱间不慎跌倒,难能爬起来。 谢蘅听到惨叫声、痛嚎声,甚至有孩子的哭叫声,一时难忍,当即扔了刀冲往人群! “谢司长!谢司长!”武老爷大唤,也不见她回头。 武老爷恨叹一声,喝道:“去!一个个愣着做甚么!还不快去救人!” 谢蘅大喊着别动,可谁都没有听,鞭炮声未息,慌乱还在持续。 谢蘅吃力地拨着人群,循哭声过去,远远瞧见那本被挤在人群中的小孩儿不知何时去到了高台子底下,正蹲那儿在哭。 没甚性命之忧。 谢蘅放下了心,刚松开一口气,人流猛然涌来。她教人狠推了一把,脚下不稳,踉跄着往地上跌去。 蓦然间,一只手扶住了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将她扣在怀中。 “跟我来。” 是个年轻的男人,很高,谢蘅堪堪到他下巴。拥挤间,她很难抬头去看这人的相貌,只好先随着他走。 一路东冲西撞,这男子好似铜墙铁壁,将挤过来的人尽数拨开。 两人费尽功夫,好不容易才走出最密集的人流中。谢蘅转眼见一队一队的官兵从身边跑过去,应当是赶往会场维持秩序。 男子不再揽着谢蘅,而是攥住她的手腕,牵着她一路向前。 “你是谁?”谢蘅一问这话,对方手劲儿更大,她教他攥疼了,恼道,“你是甚么人!” 对方闻言回头,谢蘅抬眼一瞧,却见他眼睛上蒙着一条轻纱细带,可他方才健步如飞,分明不像个瞎子。她似想到甚么,心口蓦地一撞,哑巴了,任由他牵着穿出人群,拐进最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是死巷子,没有人;巷口也已经因官兵的到来而渐趋疏散,偶尔能看到跑过去的一两个百姓。比之方才的喧闹,这一下的沉静反倒让谢蘅明显感觉到心脏在扑通乱跳。 对方松开手。 谢蘅喘了一口气,一手扶墙,一手捂住心口。实际上是被吓的。 高大修长的身影渐渐往谢蘅拢过去。 谢蘅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着青石墙,身体已经完全呈防卫状态。 她看向他细纱后的那一双眼睛,莫名生出几分熟悉感,问道:“我们可认识?”这一句问出口,这等熟悉感就愈来愈浓,追问了一句:“之前在哪里见过?” 双方僵持了半晌,终是他先将眼上的纱带摘下来,露出一双桃花潭似的眼睛,瞳色深邃如墨,可眼尾狭长,且略微上挑,加之肤色冷白,颇生几分美气;好在脸廓线条刚硬了些,如此一中和,就不能称之为美人儿,有的是独属于男人的俊朗。 谢蘅一窒。 “不认识了么?” 他声音低沉,有水一样的温和,却也有冰一样的清冷。 谢蘅何等人物?那是在公堂之上雄辩滔滔的人。可面对这一声质问,她甚至都忘记了回答。 “当真忘了……?”他低下头,一张出尘的俊容逼得愈来愈近。 谢蘅头皮发麻,侧着头大喝道:“没忘没忘!刘景行——!” 手已经抵住他的肩膀,她敢保证他再靠近一点儿,就能把他的胳膊卸下来。 对方不似她预料中的再靠近,左手撑在谢蘅头顶上方,额头靠在左臂上,闭着眼缓缓喘气。 谢蘅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他,却见他整张脸愈发苍白,额角有汗水流下。她小心问道:“你还好么?” “我头晕。” 谢蘅心脏扑通乱跳,这会儿可不再是因为害怕了。 她千想万想,都没能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刘景行。 两人几乎是形影相贴,她有些不太适应与之如此亲密,动了动脚试图逃开,可刘景行的另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左肩。 “别动……”他似乎在命令,也似乎是在请求,“让我靠一会儿。” 谢蘅果真没有再动。 停了半晌,待刘景行有所缓解,这才低眸看向谢蘅,轻笑道:“方才偏着头躲甚?以为我会做甚么?恩?” “我劝你不要多想!”谢蘅恼羞成怒,抬脚狠踩到他的靴子上。 刘景行吃痛,长眉紧拧,忙退开好几步,背撞到小巷的另一面墙上。他方才还跑岔了气,这会儿疼起来,一手掐着肋部,脸色愈发苍白。 谢蘅看他一脸苦痛,到底歉疚,放缓了口吻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又是要喘又是要笑,道:“好问题。我身为姚宁县县令,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谢蘅一时瞪大了眼,“你?你就是……” “我不成么?”刘景行抬眸,漆黑明亮,完全笼住了谢蘅。 谢蘅失笑,与刘景行在姚宁见着跟做梦似的,处处充斥着滑稽和荒诞。她略弯了弯腰,笑道:“谁能想到堂堂颍川靖王的大世子,人称‘小王爷’的刘景行会来当个小小县令?” 刘景行说:“我就能想到,当今皇上的外甥女也会来到姚宁担任诉讼司司长。” “…………” 好在衔阳刀不在身侧,否则她真想一刀劈了这人。 刘景行认真地看着谢蘅的双眼,“承缨,你把我忘了么?” “小王爷岂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遗忘的人?” 她早就见识过的,独领天下风骚者,刘景行是也。 “你是谁?你是甚么人?我们可认识?之前在哪里见过?……这是你见到我之后,起首说得四句话。” 谢蘅甚是尴尬,背上都发起了汗,磕磕巴巴道:“……你眼睛上蒙着纱。” “蒙着纱,我也一眼看到了你。”他逼近了一步。 谢蘅道:“……你样子变了,以前可黑。” 他再往前行了一步,声音款款,“你没变,还是和当年的小姑娘一样漂亮。” 谢蘅最受不了他阴阳怪气的,啪地双手合十,服输道:“哥哥,算我有错。没认出来,是我对你不起!” “承认了是不是?”刘景行走到她的面前,黑潭一样的眸子勾得人心笙摇荡,“这五年来,你当真从来都没有想过我。” 他似悲切地呜咽一声,弓下腰,将脸埋到谢蘅的肩窝上。 谢蘅没有推开他,对待刘景行,她似乎格外宽容。她听见刘景行还在细细喘个不停,当真是难受极了才会如此,于是摸了摸刘景行额头,问道:“你是不是还头晕?” 他轻启声,却答非所问:“承缨,我很想你。” 手下一片滑腻,全是冷汗。谢蘅急了,“那我先谢谢你惦记。你他娘的头还晕不晕!回答!” 半晌,刘景行贴近她的耳侧,手往谢蘅胸前探去。谢蘅脸大黑,一下狠攥住他的手腕,喝道:“做甚么?” 看不见他的脸,可能听见沉沉的喘息声,似咬牙切齿,“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的?不然一个人怎能像你这般无情?” 谢蘅还不知他是甚么德性,冷笑一声道:“想占便宜就直说。” 刘景行倚在她身上的力道又沉了些许,片刻,才听他灰心丧气叹了声,“呀,被你发现了。” 谢蘅:“…………” 这他娘的真是冤孽啊! …… 谢蘅与刘景行是旧识,却不仅仅限于“旧识”。 颍川在很久之前是个小国,国君姓刘。自大一统后,刘氏子孙在此繁衍生息,绵延后代,刘氏逐渐成为颍川的大姓。 刘景行的父亲是颍川靖王,年轻时效忠先帝,屡立战绩不说,更在治理颍川水害上立过奇功,救下过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大燕甚至有百姓私造圣人庙,要子孙后代都供奉靖王的石像。 念其滔天功德,先帝亲封他为异姓王,赐号为靖,划颍川为封地,且子孙后代都可承袭王位。 靖王出身白衣,本家不姓刘,后被封为颍川,才依着先帝的意思改姓为刘,成为颍川刘氏一族中最大的宗主。 因颍川属南地,离京师千里迢迢,对于这颍川刘氏,谢蘅本不大熟识,而之所以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皆因在张雪砚之前,她还订过一桩亲。 亲是娃娃亲,指腹为婚的对象正是刘景行。这乃是她娘亲做主,与靖王爷一同订下的亲约。跟与张雪砚的亲事不同,靖王爷是正儿八经拜过祠堂后,同谢家下过聘书的。 当年谢蘅刚满十五岁,行过及笄之礼,正到了要出阁的年纪。靖王就带上刘景行入京,口头上说是面圣,实则是想让刘景行见见谢蘅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妻子,再同亲家谈妥吉日,好早日迎谢蘅到王府中去。 因着这个缘故,即便谢蘅和刘景行两人认识得时间不长,却有过不浅的交集。 至于不浅到甚么地步…… 这个,这个还真不好说。 反正,算上张雪砚,谢蘅一共退过两门亲。 第一门就是与刘景行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