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瓘低下头,他与黄裳都察觉到章越罢相后,即将要到来的政治动荡,向章越请求先一步离开京师。
陈瓘道:“我只是担心子由,少游他们。陛下以再造中兴为己任,他们在这时反对陛下封禅泰山,不正给了蔡持正口实吗?必坏了子由他们。”
章越道:“莹中你是学佛的,需知这叫个人个人的缘法。”
“何况你说得子由他们未必不懂。”
陈瓘恼道:“老师,持正如此作用,你不恨他吗?”
章越看着陈瓘目光一凝道:“恨?”
“莹中,你盼着别人好,别人不一定好,但你一定好;你盼着别人坏,别人不一定坏,但你一定坏。”
“不必浪费气力,我与持正且行且看之!”
章越心道,蔡确继自己为右相,本就是官家指定的。难道官家会不知道自己与蔡确不和吗?
顿了顿章越对陈瓘道:“带我看看此地风土人情。”
……
蔡确私宅中。
何正臣,邢恕,向七等蔡确心腹党羽都在宅中。
随着蔡确升为右相,他们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何正臣道:“苏子由他们取死有道,公然反对陛下封禅泰山之事。言此举不仅劳民伤害,万一契丹来袭如何防备。陛下心底必是恨极了他们。”
“都不需我们动手收罗他们罪状,自己就将把柄送上门来了。”
邢恕道:“我看他们不会如此短视,也是搏击名声罢了。”
“是不是太急了些,毕竟陛下龙体还未痊愈,就着急封禅泰山,如此路途上有一番操劳。”
蔡确道:“秦皇,汉之武帝,光武,唐之太宗,玄宗,都曾先后封禅,如今收复了凉州,数百年后能再通西域,党项肯重新俯首称臣,辽国又愿遣使言和,陛下不仅可一尝心中夙愿!”
“从此以后陛下也可名正言顺的皇建有极了!”
皇建有极四个字,也是蔡确心底理想。
身为官家一手提拔起的大臣,他对官家心怀着满满的知遇之恩。他的志向当然是辅佐天子‘皇建其有极’。
听着皇建有极,蔡确道:“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尊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蔡确的这话正是王道的精髓所在,而天下一切也以皇帝的旨意为最高的准则。
数人都是齐齐点头。
邢恕对此有些不赞同,但几千年都是家天下的制度,也是历史的必然。没有皇权镇压,士族世家不泛滥肆掠成什么样子,哪有他们这些寒门出头之路。
可反过来说,出了头的寒门,也会成为新的士族和世家。
邢恕虽是蔡确一党,但心底也有读书人在道义上的坚持,故在此刻脑子里也是在胡思乱想。
向七道:“右揆,建公往福建路赴任,一路迟迟停停,一个多月了才到杭州,肯定是赶不上。”
邢恕心底一凛,章越就是他方才心底所想,出了头寒门已成了新的士族和世家。
你作为致仕的宰相,势必要给后来人腾位子。
蔡确道:“立即找几个敢言的御史弹劾!就说久滞路途,显有怨望。”
邢恕道:“建公方才罢相,这样会不会伤了大臣的体面。”
邢恕说完给蔡确横了一眼,向七冷笑道:“我差点忘了,和叔当年在建公幕下数年,还念着旧情呢。”
邢恕闻言涨红了脸。
蔡确道:“又不是天子退位,何谈体面不体面。”
“当初荆公罢相,章度之逐邓文约邓绾,吕问之吕嘉问出朝堂时,何曾见他心慈手软过。”
“建公心底了然。”
邢恕心道,可是章越从未对外人说过王安石一句不是,也给了对方致仕的体面。
蔡确此举令邢恕想到了一句话,作法自毙。
向七道:“建公退了,自是知道有此安排。此外章子正和沈存中也当罢之!”
向七说起沈括心底满是恨意,当初沈括迫害自己之事,他可没有一日忘了。
但他对章越替自己对沈括说情之事,他也记得但他觉得凭他与章越交情,章越帮得不够。
一点没念着当年的同窗之谊。
蔡确迟疑道:“子正我会料理,只是存中要缓一缓。”
向七急道:“右揆忘了当初之事。”
蔡确知道,当年沈括任三司使时提出修改免役法,正是自己的弹劾令沈括下野。这段恩怨了不了。
不过蔡确一时不想如此扩大化,但转念一想,既是迟早要办了,索性一并办了。
蔡确对向七点点头,对方见之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