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道年表情淡然的看着被笼在一层阳光下的叶潽。
阳光自她背后倾泻而下,若有似无的黏在她身上,清风也格外偏爱她,贴着她的侧脸把她鬓角的碎发梳理整齐,叶潽在错落的光影中微微俯身,眼睛里倒映出一个嚎了半天,眼角却没有一滴泪的小胖子。
街边的小贩儿不遗余力的叫卖,精力正旺盛的小孩儿四下奔跑发泄,妇人们聚在一起讨论新出的胭脂水粉,清风便合着暖阳给这形形色色的平凡人间镀上一层颜料。
小胖子假哭了半晌也没等来面前这人良心发现,终于对大人彻底失去了信心,恼羞成怒的一跺脚,转身跟一阵风……飓风似的跑走了。
叶潽一直微微屈膝,直到小胖子一晃一晃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后才眼含笑意的直起身来。
然后一转身,发现阎道年就这么一直默默地看着她欺负小朋友。
前一秒还在得意忘形的叶潽这一秒立马就焉了,干巴巴的张嘴“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阎道年十分善解人意,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以拳抵唇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继续往前走。
叶潽犹豫两秒,自觉羞耻的跟了上去。
她活了这么多年,大多时候都住在山上,因此认真算起来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走在人群之中,然而和阎道年想象中不同,叶潽看上去对这俗世一点都不好奇……或者说,一点都不感兴趣。
街边摊位上多是些不贵、但充满巧思的小玩意儿,绝大多数少年人见着了都会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叶潽却不,从头到尾只老老实实的跟在阎道年身后,既不东张西望,也不开口询问。
阎道年原本是带她来长见识、顺便拉近一下感情的,眼下却恍惚错觉自己自己这般玩乐的心态配不上高清玉洁的叶潽。
是我不配!
阎道年这么想着,忍不住停下来,一脸严肃的看向叶潽。
叶潽惊了两秒,眨巴着眼望回去,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阎道年问:“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
叶潽更惊了,虽然依旧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你怎么会这么想”。
阎道年看懂了,便自觉回答道:“因为你看上去不开心。”
……有吗?叶潽闻言恍惚的摸了下自己的脸,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除了方才逗小胖子那会儿,她好像确实一直没什么表情,可……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叶潽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她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应该是怎样的,只觉得走在她身前的那个人应该比阎道年要高些、再瘦些,说话时眼尾微微上挑,不知聊到什么于是故意把舌/尖探出来,逗得她面红耳赤。
可当阎道年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印象中那个人便又换上了阎道年的脸。
叶潽自己也看不清自己,对上阎道年的目光心底还有点不明原因的慌乱,于是匆匆忙忙的移开视线,随手指了一家酒楼道:“没有……我只是……饿了。”
她说着,兀自点头进行了自我肯定。
阎道年狐疑的打量了她两眼,叶潽强装镇定的看回去,眼睁睁看着对方脸上的猜疑一点一点褪尽,最终又换回了叶潽习惯的温柔。
他主动退了一步,侧头冲叶潽笑了笑,然后抬脚朝叶潽刚刚随手指的那座酒楼走去。
吃饭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叶潽是因为还没习惯耳边的人声嘈杂,阎道年则是纯粹的秉持“食不言”的良好习惯,偶尔会给叶潽夹一筷子菜,介绍说是当地的招牌菜,属这家酒楼做得味道最好。
叶潽就应一声把食物塞进嘴巴里。
一顿饭吃的规规矩矩又索然无味。
“索然无味”这四个字刚在叶潽脑子里冒了个头叶潽就惊着了,不敢置信的在心里将这四个字含在舌/尖翻滚好几个来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吃饭有了这么高的要求,不仅要色香味俱全,还要趣味与气氛并重。
好在她脸上表情掩饰的很好,阎道年什么都没有发现,吃完饭后还一边擦手一边游刃有余的邀请叶潽去看戏。
“城里来了个戏班子,一起去看看吗?”
叶潽心底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声音胡呲乱叫,嚷着“戏有什么好看的”,身体却背叛了心底的意识,无所谓似的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根本没听见心底那点微弱的、只活了一瞬便被不可抗力猛地镇压下去的声音。
但话又说回来,叶潽对戏剧确实也不太感兴趣,尤其是阎道年坐在她身侧看了一会儿,偏头时不知道眼尾余光不知道扫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叶潽眼睛一亮,觉得阎道年的卦比梨园花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好看,飞速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片攒动的人头。
叶潽失望的叹了口气。
等她再转过头来,阎道年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礼貌又不失歉意的表达自己突然有事,可能要先走的意愿。
叶潽善解人意的点了下头,表示可以理解,甚至热心肠的将阎道年一路送出了梨园,在得到对方状似抱歉的“下次我再补偿你”后慢悠悠的重新踱回梨园内。
就她出去送人的这会儿功夫,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幕,叶潽本来听得就不怎么认真,中途还离场了一次,眼下更加听不懂台上在唱些什么,耐着性子狠逼了自己一把妄图认真听下去,不出两秒就开始劝自己道人生苦短,何必如此为难自己,然后心安理得的起身走了。
台上花旦约摸唱到了什么精彩处,叶潽走着走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喝彩,惊得她趔趄了半秒,好险没有摔倒。
她
下意识朝方才那阵喝彩最为集中的地方看去,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一张面无表情的人脸。
她浑然未觉的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两秒钟后。
先前被镇压在心底的声音揭竿而起,浩浩荡荡的在她心里进行了一场短暂却又精彩的起义,方才大眼扫过的那张人脸在叶潽脑袋里一点一点变得清晰,随之变得清晰的还有此前一直笼在一层阴影下的记忆。
罩在镜面外的那层灰蒙蒙的浓雾总算被吹开了。
叶潽眨眼的功夫跟换了个人似的,原本浮在表面的冷漠跟疏离一层层褪去,藏在内里的小人拨开伪装探出头来,露出一个略显拘谨又心虚的笑:“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