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跟头(1 / 2)芙蓉帐暖首页

跟头

正房里,谢安坐在椅子里,半弯着腰,胳膊肘撑在膝上。

杨氏靠炕边,慢慢给他讲着。

这段故事并不长,没多会就讲完,杨氏话音落下,屋里寂静,就剩烛火燃烧的声音。

半晌,谢安哼一口气,直起背,骂一句,“就他娘的为这事,哭的跟个鬼似的。”

杨氏愣一下,“琬宜哭了?”

谢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湿透了,自己脸像只花猫。”

他舔一下唇,“我才想起来,这丫头脸都没洗就上去睡了,邋遢样子。”

杨氏蹙眉,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我去看看。”

谢安拦住她,“早睡了,吃过饭了,现在可能正做梦呢。

您甭惦记。”

杨氏叹口气,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开,万一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

她停一下,眉拧的更紧,“琬宜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孩子心眼实”

“嗯,”谢安接一句茬,“想的还多。

胆子又小,特别能哭。”

说完,他自己又笑一下,“不过,还挺乖的。”

杨氏睨他一眼,问他,“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谢安困了,眯眼打个哈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勾勾唇,还有心思开玩笑,“大不了就举家逃呗,天下那么大,随便找个山头儿猫起来,神仙老子也寻不着。”

杨氏没理他这茬,沉默一会,说,“琬宜是个好姑娘。”

谢安“嗯”一声,应一句,“我知道。”

他又说,“要是她不好,我不会留她。”

杨氏看着他的眼睛,烛火晕黄下,黑亮温暖。

谢安自己没有察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舒缓温柔。

她笑一下,拍拍身边被子,“你懂得就好。”

谢安没察觉杨氏话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来,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

杨氏应一句,又唤他,“明天有空你去和琬宜说说话,安抚她一下,别让她太慌。”

谢安颔首,又往后挥挥手,推门出去。

第二天,琬宜难得赖床,睁开眼时,天光早就大亮。

阿黄也醒了,头尾挨在一块,蜷成个团卧她身边。

琬宜伸手触触额头,全是冷汗,手脚发软,她裹紧被子,一阵阵打冷颤。

杨氏正在外头喂鸡,咕咕叫着往地上洒玉米粒儿。

鹅也扯嗓子嚎,嘶哑难听的声音,踱着方步走过她窗前。

一切都真实而生动,日光落在被子上,琬宜闭眼摸一把温暖,总算缓过来一点。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动动僵硬的脖子,扶着炕下地。

阿黄随她蹦下来,琬宜歪头,冲它笑一下,问,“饿不饿?”

话出口,才觉得嗓子难受。

昨个冷风吹太多了,她到底是受不住。

不多会儿,拾掇好自己,琬宜推门出去。

院子里翠菊还开着,粉嫩花瓣,里头黄蕊鲜丽,淡淡香味扑鼻。

杨氏听见声响,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到她跟前摸摸脸,声音温柔,“总算醒了,姨母留了粥,还温着,过来吃。”

琬宜顺从过去,想要帮忙,杨氏没让,只许她一旁坐着。

今早上煎了小银鱼,尾巴都炸的金黄酥脆,阿黄在一旁动动鼻子,杨氏瞧见,拎一条扔地上,笑骂一句,“馋鬼。”

粥一看就是熬了很久的,里头加了薏米和莲子,绵软糯烂,入口即化。

杨氏坐她身边,看她小口慢咽,过一会儿,伸手爱怜摸摸她头发。

她说,“琬宜,你别担心,这里就是你的家,谁都不会不要你。”

琬宜手上一颤,偏头,对上杨氏温和的眼睛。

杨氏擦擦她眼角,哄劝,“谢安昨个和我说的对,你现在是琬宜,不是沈湘潆,过了这许久,衣着样貌都变了许多,谁认得出你。

临安离京城远得很,府兵都归属于本县城,有谢安在,不会多事的。

再说,就算是京城不嫌麻烦,遣了个大臣来,挨个地方搜寻,他手里就一张画像,寥寥几个墨点子,能查的出什么。”

“姨母”琬宜抿抿唇,扑进她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客气的话都不用说。”

杨氏拍拍她背后,笑言,“我原来收容你,是因为你娘亲是纪绣儿。

我现在收容你,只因为你是琬宜。

你在这好好呆着,安生过日子,便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她怀抱温暖柔软,不像谢安般宽厚,但同样让人安心。

琬宜合上眼,脸贴在杨氏颈侧,沉默环着她。

饭后,杨氏到后院去拾掇园子,琬宜陪她一会,实在有些头晕难受,便就回屋子躺下。

杨氏看她蔫蔫的提不起劲,心里惦记,想去给她请个大夫。

家里离城不算近,这样一来一回折腾着,少说也要快一个时辰,琬宜没让,就自己煮了碗姜汤。

杨氏以前风寒,请大夫开的药还剩下些,她熬了给琬宜,喝下又睡一觉,果真好多了。

再醒过来日头快落,身上衣裳都被汗黏着,不舒服,厨房有热水,杨氏帮着她弄好,洗个澡,又窝进被子里。

屋里又只剩她一人,琬宜侧身躺着,脸挨着枕头,把被子拉到眼下。

阿黄乖巧坐在她旁边,一下一下舔着爪子。

琬宜看它一会,手指伸出去,闷闷逗它,“帮我也舔舔好不好?”

阿黄脖子歪一下,顺势倒下去枕她手腕上,用齿间轻缓磨她的手心。

舌尖湿润,酥麻痒痒。

琬宜心情本还有些低落,被它这样一闹,好了不少。

她看着阿黄脊背,过一会儿,眼睛因困倦慢慢合上。

眼前世界变的模糊,过往种种在心头闪过,她病着,头晕,胡思乱想。

杨氏把院里的鸡鹅赶进笼子里去,各种叫声吵闹一片。

琬宜忽的轻笑一下,手指勾勾旁边大猫的下巴,低声道,“阿黄你说,我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锦衣玉食十几年,一朝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从云端跌到尘埃。

我本以为我活不成的,可现在,又被人金枝玉叶一样宠着了”

半晌,她蹭蹭它耳朵,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初来这里”

屋里没点灯,窗外天光渐渐暗下去,低语渐渐消失,阿黄侧脸看她一眼,琬宜已睡着了。

地下碳炉里火星闪烁,盘旋出淡淡烟雾,一室温暖安谧。

谢安回来的时候,漫天星辰。

杨氏在厨房里坐着摘菜叶子,锅里咕嘟嘟煮着汤。

谢安拴好马进去转了圈儿,没看见想找的人,再退出去瞄一眼偏房,灯灭着。

他心里一紧,拧眉,“娘,琬宜哪去了?”

杨氏淡淡扫他一眼,“把心咽回肚子里吧,人没丢。”

谢安一滞,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又没问这个。”

“那你问哪个?”

杨氏笑一下,仔细观察他面色,看谢安实在快急了才松口,“琬宜身子不舒服,屋里睡觉呢。

睡了挺久了,想着也快醒了,你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