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至渐暗,山雨欲来。 灰茫天色敛却最后一分乍亮,苍凉绝望方弥,又徒然阴沉得如此之快,晦暗雨云依山而升,至得山顶积聚,浓浓沉沉,掩却天光,暗倾一隅。 帝鸣山南是落雨的。饶是严末,自南拂来的风中尤带一丝暑气。韶开不见月,雨雪两重天,常青冬树于北坡尚见稀疏,待至山南,皆密密麻麻生得肆意,踽踽其间,尤似唯艰。 山中阴晴无定,便如际命徒起陡落,总是带着一种无常。冥冥中操控一切的手,纵覆山河云雨,终是无从捉摸。便如再无瓜葛的两人,几经辗转,又徒被浪叠冲向一起。山高,水远,再相遇的千疮百孔,造化,当真有了几分弄人的玩笑妄为。 “咳咳······” “小凌,怎么了?”背上女子咳了两声,萧凌忙将她放下。惊雷乍现,划破天际的一瞬,顷刻照亮二人容颜,见得女子嘴角一丝血痕,萧凌看向自己肩头,方才发现白衣之上一抹嫣然,心中一惊,探了探女子脉搏,隐约触及纤柔腕脉下的无力跳动,忙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喂进女子唇间让她服下。 “再撑一下,很快就到了。” 重新背起女子向密林深处行去,似想唤及她的一缕神识,又似在慰藉着自己,自欺欺人之言,无人反驳,无人应答,树影肆虐,风雨大作,诡异晦暗的天地间,似独余他们二人一般。沧延国都的风土人情,身侧同僚的音容笑貌,甚是皇后的字句叮咛,都尤似昨夕般回荡耳畔,如今至身此处,一切犹如一场噩梦,可他知道,纵然似梦,他却仍要于风雨如晦间踽踽独行,不能有任何须臾的,哪怕一瞬一刻间的暂行喘息。 世事本似春秋大梦,浮华看尽一场,待坠至谷底,方知觥筹罗裙,脂粉软香,豪情千丈,纸醉金迷,皆是再难持握的虚伪,唯余两颗心间的有力跳动,是最弥足珍宥的搏力,支持自己跋涉千山,翻越重岭,终是相逢,方知弹指挥间,已是千天。 终于知晓飞雪数度寒症疾发,江麟纵然倥偬,也要陪在身侧的原因,感受不到对方体内有力的搏起,世间荆棘之路,便是走得太难。 “到了。”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无从辨别昔年小径,但凭记忆,仍侥幸寻到一处山洞之前。那是萧凌幼时来过的石洞。那时还是前朝,越妃尚未入宫,生母皇后徐氏独霸六宫,深得烈皇宠幸倚重,子凭母贵,独宠母后的父皇自也对他这个嫡出长子颇为看重,连春猎之时也要带在身边,那是自己正自年少,又无尚未出世的二弟予夺锋芒,天真懵懂,年幼无知,正是顽皮好动的年岁,围观狩猎时耐不住性子,径自翻过山顶跑到后山摘草嬉蝶,无意中发现这处洞穴,因玩得累了,跑到洞中暂憩。直至薄暮之时父皇发现自己未归心中担忧,派了亲卫去寻,方于洞中找到自己,那时自己听闻急促而来的脚步声方缓缓醒转,竟是径自躺在石洞中睡着了。 短促童嬉韶年于脑海中那般清晰,再看如今洞中积尘,石壁斑驳,一切便又远了。他心中苦笑,寻了当年躺过的枯草掸落尘土,重新铺整后将女子安放其上,方于背上取了包袱放下。满满一大袋枝叶足有数十斤重,加之布帛吸水,沉沉一大包裹直将本不算强壮的肩膀勒出了伤痕,雨水浸过沙沙的疼。他却顾不得这些,取出火石一一点了,无一例外,枯枝被雨冲得久了尽皆湿透,没有一个能点着的。再看洞外雨幕滂沱,将一切婆娑树影拢得模糊,只得放弃冒雨出去寻找干枝的法子,重新拿起仍在地上的包袱,欲从所带为数不多的盘缠中翻找尚未被打湿的东西以作柴薪。 “这······” 银钱衣物尽已湿透,直至现下仍不断滴落着水。他无奈,正要打算蜷缩着身子度过今夜,却于湿衣下摸到一张干枯之物,直令他心中蓦然一喜。 方才忆起曾从皇后那里借来几本经史子集拜阅,军务繁忙一直未还。皇后读过的书,定是要亲自读一读的。飞雪,当今沧延之后,他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女子,习医研政,相佐君安,宫中上下对其无不叹服,却怀璧其罪引来朝臣百姓不满。初见时受江麟之命相救,那个躺在自己臂弯中因伤痛折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不过两年光景,便助君夺位,日月同辉,揽遍古来史载,怕也无几人能与这位女子一般蜕成至此,其心智阅长之迅,委实令人咋舌。 公孙瑾的颖慧,骆先王的狠绝,两相承袭交融,世人眼中人人称唾的杂野种,注定是要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的吧。 收拾细软时不知为何竟将书籍装了起来。想着这般聪颖女子读过的书,阅之定会受益匪浅,当今世道几方争楚颇不太平,闲暇之余温故一下,若能派上用场自是好的。因怕书卷沾水特意用隔水油纸将书本包裹起来,如今看来这般临阵磨枪的举动,倒为现下一筹莫展之时无端添了锦囊妙计,无可不谓柳暗花明,当真峰回路转,至巧至妙。 车到山前必有路。一提及皇后,总是有解决问题的法子。夜风夹裹寒雨袭入洞中,全身不由一个寒噤,凝视手中泛黄的书卷,萧凌咬咬牙,终是用打火石点着掷入柴堆。火很快燃了起来,湿柴水气被很快烤干,燃烧灼灼,映亮石壁斑驳,以及女子容颜的可怕苍白。 “小凌。”朗声唤了一声,女子并无反应。用手轻拭额头,发现烫得骇人,萧凌一惊,忙又喂她服下一颗药丸。指尖划过女子唇畔,感到肌肤被雨水淋过后的冰冷,更是一凛,忙急切地唤了女子几声,见她不答,心中更急。 “小凌。”流了那许多血,又挨了雨,重创之下的身子于这春寒料峭中越发冷得颤抖。萧凌将她抱起,紧紧揽在怀中为她暖着。感到怀中之人的不住惊悸,方才忆起两年前自己受江麟之命相救飞雪的一幕。于刺骨冰河中救起少女的一瞬,虽只落水短短须臾,瘦弱的身子已毫无温度,若非自己用狐裘绒毯为她取暖,怕是早已无力回天。便是救得及时,那个原本轻灵康健的身子终究落下了病根。师出同门,同样的内功心法,若那压制许久的阴寒之气当真反噬,她岂不与那少女一般,纵然活着,也是自此缠绵病榻,久受沉疴? 当真是他太疏忽了。见她与自己赌气,便任由她去,以至沦落中原暴君之手。越想越是自责,感受到女子身子依旧冰冷,丝毫没有回暖迹象,他忙退下身上半干的大氅将她裹紧。一年四时裹着裘氅,成日力咳面容煞白的女子身影于他眼前晃过,他骇然,凝视怀中毫无生气的容颜,他忙用双手不停摩挲她身子。常见江麟用这法子为飞雪暖着,如今学了来,于这无衾无被凄风苦雨的长夜,哪怕能有渺茫甚微的一点见效,也是好的。 “呃······” 倏一焦急手便有些重了,他手劲向来极大,心生急切下不由生猛了些。隔着氅袍触痛伤口,女子□□一声,紧接双眉蓦地一蹙,似忽有极大痛楚一般,身子不停忸怩,很快变为挣扎,待那痛楚由小腹袭遍四肢百骸,越发不能抑制,虽手脚瘫软无力,却仍用尽最大力气胡乱蹬踢,以图摆脱那双臂膀于痛苦之下的极力钳制。 “小凌!”萧凌担忧,恼恨自己粗枝大叶心不仔细,手忙脚乱翻找身上的金疮药。方一松手,女子双手便急急反扑上来,紧紧拽住他衣袖死死不放。巨大痛楚下蓦地一声□□,却已扭曲得几乎呜低泣咽,凄惨得直如狰狞般可怕。 “呃······啊······” 她挣扎嘶叫。出于对痛苦的本能抗拒全身止不住地战栗。萧凌大惊,正自手足无措,却见女子身子猛地一颤,腿上便感一阵温热,俯身去看,霎时骇然。 “小凌!” 抬手触及一掌温热,蓦地一看,竟是满手殷红。他大惊失色,忙去抱紧颤抖的身子,却于事无补。鲜血不断沁出,透过衣袍滚热灼灼染上萧凌全身,顷刻晕出大片暗红,蔓延流淌片片晕染,直将周身地面也浸出艳色,星星点点斑斑驳驳,直如盛开的黯然花色般恐怖狰狞,连绵成片将二人浸润,身处九幽地狱般的可怖骇人。 “小凌!小凌!” 萧凌大喊,并不知她竟被伤到如此地步。眼见那血越淌越多丝毫未有止住迹象,忙又从袖中摸出药丸,还未将之喂进嘴里,却见女子竟向自己怀里猛地扑去,心口肌肤剧烈一痛,竟是女子张口向他胸前狠狠咬下! 胸口霎时鲜血淋漓,却只伤及表皮。突如其来的痛楚令他全身猛然一震。心口徒起一跳的瞬间,似感到那种有力的搏起,紧贴男子胸前的女子微微动了一动。这般发泄后全身痛楚似也减轻不少,慢慢呼吸极力压制,待那疼痛减轻,她缓了缓,终是凤睫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凌!” “啪!” 见她醒来正自惊喜,面上便挨了一下。萧凌一愣,随即苦笑。他的小凌,果然什么都没变,自幼便爱三日两天的欺负他,现下一番久违,倏一醒转,却先想着如何将之前的账讨清了。果真若她饶过自己,便当真不是她了。 那一下直想将萧凌欠自己的都抵回来。含了心中许多怨怒,落在男子脸上却只是轻轻的一触。不痛不痒,轻微虚弱的力道却已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四肢百骸的痛楚又被一牵,冰凌捂住小腹蹙眉,轻轻吸着冷气,面容痛苦,直不堪言。 “小凌!”萧凌一惊,见她竟痛得却了脾气直往自己怀里扎,忙用手将她抱紧,“小凌!” 下意识摸了粒药丸喂她服下。他环紧她,见女子痛得冷汗簌簌,忙又掏了药丸出来,却见女子偏过头去,贝齿紧咬,对他递来的丸药竟不理睬。 “不能吃。”虚弱微喘,女子轻轻挤出三字,“药有毒。” 萧凌一惊。这药是飞雪亲自炼制的,同一炉中的丹药,一半给他还好,另一半,却是要留给江麟。一同淬炼的药丸,若予他的有毒,留给江麟的如何会没毒?从小到大,小凌对他说的话从未有假,可若真是有毒,飞雪,那个女子,真的会害自己的夫君吗? “有毒,不能吃。”见他讶然的面容上满是惊疑,冰凌再次道,“吃了这药,才会流血······咳咳······你愿意看我失血太多,血尽而亡吗?” “究竟怎么回事?”被她一说,短暂迟疑之后,萧凌终是将药收起来,见女子面容苍白得几无血色,忙将她揽紧问道。 “他们给你下了什么毒?”见她不答,他一再追问,“说啊,不说,我如何找大夫给你治,你······” “避子汤。” 微弱地,轻轻道出三字。于萧凌而言直如五雷轰顶。冰凌侧过身来,身子蜷成一个弧线,将男子本不算壮硕的身子圈在怀里,缓慢而艰难地开口:“柳靖琰······那个狗皇帝侮辱我,每次都让内侍给我强灌下避子汤药······那药寒性极烈,饮了几次······就常常······我······我······” “我已经······唔······”想到药入口时刺鼻寒冽的味道,她便止不住地作呕,奈何几天未进食水,竟是什么也呕不出来,只觉肚腹紧紧皱缩,阵阵痉挛般的痛,“我已经······再不能有子嗣了······” 萧凌全身大震。洞外闪电划破天幕的一瞬,霎时只觉晴天霹雳兜头劈下,脑中嗡的一声,直直放空了半晌。不知多久,雨幕倾洒,柴焰噼啪声重入耳际,他方回过神来,却发现怀中女子已然闭了双眸,昏昏欲睡,却不知是因失血太多渐至昏迷,还是那一颗韶年悸动之心,因这一番足以让天毁之倾塌的突允变数,将一段经年芳意全部毁却,绝望地,再无可能复还地,彻彻底底死寂了······ “小凌,别睡。”感到怀中的身子忽冷忽热,不安痛楚地微微颤抖,萧凌忙将她抱紧,不论如何,先保住命是要紧的,“等天一亮,就带你去找大夫,镇子就在山下,背你过去不远······别睡着,很快就有的治了,别睡······” “小凌!”强忍心底的痛彻心扉,感到怀中起伏的越发微弱,他焦急,揽住女子身子急切大喊,“别睡,小凌,听得见吗,小凌?” “别睡,求你,别睡!”呼吸越发清浅,英气逼人的凌厉女子,此刻于他怀中,竟孱弱如一只濒死的猫儿,他忙展了臂弯,将女子放下往雨里冲,“我这就去医馆,你等着,我将大夫找来,别睡······别睡······” “别去······” 正自焦急,还未起身,臂上便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拽。萧凌一愣,垂首凝望攥住自己衣袖的手,不由欣喜。 “小凌!”方才命在旦夕的人霎时醒转,惊慌乱跳的心倏至平稳,便又被一阵喜悦乱了方寸,他抱住她,将她环紧,自己居然忘了,此刻比妙手名医更为她需要的,是自己的温存依守,“醒了?太好了,醒了就好,吓死我了!” “啪!” 又是一下掌掴,相比于方才,却只是轻轻一触,柳风轻拂般的微弱。他愣,还未开口,却徒闻洞外雨中隐隐夹带人声,细细听去,却是呼喝,竟是那群兵士为了邀功仍不死心,一直寻来后山!正自一凛,徒听当中一声号令,霎时大惊。 “搜。寻人未果,烹刑伺候!” 柳靖琰! 当众令冰凌受辱,一番折磨还不尽兴?竟亲自寻来后山,他究竟想做什么?真不知小凌,亦或他自己,与那个残暴君主有何深仇大恨。 “你走······” 怒打男子面颊,听着林中搜寻兵士的唯诺咒骂,冰凌用手推他:“伤了蝶妃,岂不怨你?快跑,狗皇帝来了,我们都逃不了!” “走也要带你走!”丹蔻指甲划过面庞,隔着一层假皮,仍能感受到那种决绝,萧凌忙揽紧她,“把你扔在这儿,岂是人做的事?拼了性命,也护你出去!” “你死了,谁还护我?” 知他定会如此,倚在男子怀中,冰凌苦笑:“你拼了性命,我也跑不了。我已经毁了······你愿意要一个······残花败柳一样的龌龊女子吗?” 萧凌全身大震。尽力弥合的伤痕终被狠狠撕开,鲜血淋漓滴落,心中寸寸支持片片塌陷,瞬忽倾覆。双手不住颤抖,越发剧烈,环住女子的臂弯猛地一晃,险些将她摔在地上,却又立刻稳住。俯首凝视满是伤痕的面庞,用尽全身气力,嘴角轻轻向上牵起,几不可见的略略弧度,含尽的,唯有说不出的苦涩凄冷。俊逸飞扬的薄唇紧抿,轻轻浅浅一道缝隙,于女子眼中,却是狭长而深湛的鸿沟,纵相偎依,终是隔得远了。 他果真是介怀的······ “你走······” 昔年皇长为嫡,为蒙恩泽,朝臣特献美姬无数于前,皆不为之所动。凛义如他,如何容下一个被玷了身子的顽劣女子?忠直不阿,精贯白日,他是将神,是良臣,是沧延人眼中秉正忠凛的五军都督,临风马上受万民景仰,是英豪,是俊杰,却偏偏不是,她昔曾韶心暗许的良人。 “你滚······” 恶狠狠地,咬牙,唇间恨恨吐出三字,无比怨怒悲怆:“你滚!” “小凌······” “滚!”她大喊,闻着越发逼近的脚步声,凝望眼前之人面上的绝望,心中犹如泣血:“你嫌弃我,你嫌弃我!我变成这样是为甚么?因为你!如今你却嫌弃我,厌唾我!你是英雄,我是败柳,你满意了,厌恶了,可以彻彻底底弃我了,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小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是!”冰凌嘶喊,“你只在乎沧延,在乎麟帝和他的皇后,才用那贱人给的□□喂我!你当着你的大都督大将军,任由我在那狗皇帝手里受辱。在你眼里,冷家算甚么,我又算甚么?!” “甚么也不算,是不是?”她笑,满是鲜血的唇绽裂,弯出冷而讥诮的弧度,“当年你袖手旁观时,我便知道。皇后姑息养奸,正想抓住越妃谋害士族的把柄。我爹手握兵权惹烈皇忌惮,冷家,无疑是最好的弃子。既是你夺嫡的踮石,你又何必管我死活?终不过是个被卖到大户人家的脏臭婢子,又如何配与沧延嫡长共结连理,琴瑟和鸣?” 脑中一声轰然。凝望近在咫尺的女子,闻着道出的昔年真相,萧凌讷讷说不出话来。他只知当年谋害冷家意有谋反乃越妃所为,并不知自己母后早先知晓此事,却以冷家为饵,欲擒故纵,打压得宠宫妃。愧疚,自责一并涌上心头,他颤声喃喃:“小凌······” “你滚,滚!”冰凌用尽全身气力厉啸,声嘶力竭,“为甚么!你们都害冷家!越妃,徐后,公孙瑾!我恨你们,恨透了你们!我就算生不如死,也断然不会从你,你走,你走!” 萧凌默然。怔怔望着面前狰狞面容,无言以对。昔年春簇烂漫,于花篱中笑靥明媚的女子,几番浪叠起落,花经雨摧,雪压枝折,百起千陡历尽摧残,至得心手毒辣,残忍无情。失落,绝望,那张写尽一切泯灭的脸上,他本疼惜,安抚,到头来始作俑者,却是他自己。 当真可笑。 “人在那边,快去!” 歇斯底里的厉叱引来搜捕兵士,众人忙向石洞追来。冰凌张口,对着男子的手狠狠一咬:“你滚,你滚!” 牙齿嵌进血肉,霎时淋漓。僵直双臂蓦地一痛,直传心底。萧凌一颤,愧疚万分的心直往下沉,沉入灵魂最深之处,那个藏着巧檐画栋,杏压枝头的闺院楼阁。经年韶戏二人尤在,只是屋已镂蛀,瓦已落尘,终是却得远了。 “你滚!” 雨势渐缓,哗哗倾幕徐转淅淅玲珑。时近破晓,微微散去的浓云隐约现露几许初芒,山雾氤氲,林间朦胧,半云半雨,半晴半寐。顷刻前昏昏冥冥的洞中透进几许微光。初阳如血,照见女子愤恨的脸,齿间鲜血灼灼,直如修罗。她挣扎起身,挣脱开男子臂弯猛地站起,怒吼:“滚,滚!” 曾然明丽面容,恨恨直如妖鬼,狠绝而凄然。心底蓦地一触,萧凌全身一震,怔愣立在原处,直直望着她口齿间的殷红,沉寂。 她憎恨他,他介意她。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心坠谷底,触及脆弱琉璃,一瞬迸裂。碎滓溅入心口,锥刺般的痛。 轻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脑中却已一片空白。初生日芒厉射进来,夺然刺目之痛。手中长剑握得紧紧,苍白空茫中,他转身,纵足一跃,头也不回地离去。迎向千丈光华,背离万倾深渊。 “麒哥哥······” 望着情郎消失于灿明中的身影,冰凌哽咽。喃喃唤了一声,泪水终于决堤。纵急泣,又有何用?他是活在阳光下的云上之人,锦衣戎马,受人拥戴。而她,终是长在腌臜犄角中的杂草,失檐庇护,无有相佑,若欲强留,只能徒添牵累。 爱的若放,便放下吧;恨的若拿,便拿起吧······ 黎明日始,云散风清。初升日阳照遍洞外千山,连绵苍翠,如泣如血,触目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