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只流浪猪。」 他要这麽说也行,西溪不间断地点着头。 胡彬在前替她拉着那个大皮箱,心想着自己早上才迫不及待地送走一个,现在却捡了两个回来。 他住的房子极其单调,家具摆设少的可以,偌大的空间显得空荡荡的。 「你刚搬来这?」西溪甚至还看见堆放在墙角的几个纸箱。 「住这有一段时间了。」胡彬边回答边操作着电视机。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电视机,似乎迫不及待地要看什麽。 「要开始了,你快点过来坐下!先别理那只猫了。」 「突然的看什麽电影呀?」西溪正将海洋从宠物包取了出来,她总算看清这只猫的真面目了,底色是乳白色,身上有几块不规则形状的浅棕色印记,称不上是只多麽好看的猫,但一双眼睛出奇的漂亮。西溪放下海洋,让它舒服地蜷曲在毛地毯上,然後乖乖地走到胡彬身旁坐下。 「现在是我每个星期看电影的时间,因为妳的事都耽误了。」 他倒是理直气壮了,她自己的假期规划才是弄得一团糟,今天一整天过的都是胡彬的假期。 两人看的是一部外国片,但跟西溪平时看的风格大为不同,没有俊男美女的组合,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有的是一具具触目惊心的尸体。 对於胡彬每个星期把自己关在家里看惊悚片这事,西溪一点也不意外,而且她不得不承认,这电影的推理情节确实精彩,步调紧凑环环相扣,只不过接二连三的尸体惨状让她觉得背脊发凉,忍不住频频回过头看看身後,房子冰冷的色调以及空旷的视觉,让她越发觉得毛骨悚然,最後竟真得浑身颤抖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很冷?」西溪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在颤抖。 胡彬扭过头看向她时,双颊红润,满脸的热血沸腾,西溪很快地想起这种表情在她以前沉迷於美少女战士的时候也露出过。 胡彬显然无法在她这话中找到认同感,但还是把方才扔在一旁的小猪毛毯砸向她,便不再搭理她了。 西溪暂时把对於这毛毯的抗拒抛到九霄云外,她把自己裹成一颗粉色的圆球,只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无形中成为这房子仅有的一抹明亮色彩。 这电影显然得达到一定的死伤人数才会破案,在侦探破门而入前,西溪已经预想到门後会有一具悬挂在墙上的尸体,会在开门的一刹那有个大特写,所以她已经捏紧毯子的一角,准备随时蒙上眼睛。她开始在心里慢慢地倒数。 「侦探走进门边,轻轻转动门把,慢慢推开木门时的嘎嘎声响,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胡彬的惊叫声让她揪在那的心顿时方寸大乱,不明究理地跟着鬼吼起来,同时也错过了预计蒙眼的时机,正面直视那张狰狞的特写面孔,於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鬼吼鬼叫成了一团,直到西溪在一阵慌乱中抓起遥控器结束了画面,这事才到一段落,至少在她这儿是这样。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还在持续不间断惨叫的男人,双手挥舞了老半天也不敢去触摸一声不响地缠绕在他小腿上的海洋。 西溪费了点力才把海洋拔了起来,一脸嫌弃地看着惊魂未定的胡彬。 「它有比画面里那些可怕吗?」 「有!它要比人家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西溪赶紧摀住海洋的一对猫耳朵,眼睛瞪得圆圆的警告他。 「你别乱说话,它会听见。」 「我就要说给它听,让它以後别靠近我!」 西溪二话不说把毯子一拉,整个人连同海洋一起罩在毯子下,她躲进里头盯着那双蓝眼睛寻求一丝安慰,她吓得浑身不舒服。 「你怎麽又把自己弄成一只粉红猪?」 西溪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这上扬的语调,能让西溪脑里自动浮现他那抹不怀好意的轻浅笑容。 「恩。」 西溪一句多馀的话也不想说,方才惊悚的画面让她只想躲进被窝里,暂时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电影也看不下去了,我去煮面吃。粉红猪,你要不要一碗?」 「不用。」 西溪没想拒绝得如此绝情,但她只能讲得出这些简单的词汇。 在胡彬自讨没趣地离开後,西溪收到了路露的讯息,路露没头没尾地回了几个字,却把一切都给解释清楚了。 「我妈妈来找我了。」 路露的家人,是她越去填补就越显眼的一道疤痕,想搁在一旁不去理会,却又不安分地隐隐作痛。 「谁逼他们组成一个家庭了?」在他们没日没夜的争执中路露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然後他们分开了,路露开始往返在两人的新家庭中,以前那个充斥着争吵辱骂的地方,至少是她的家,现在任一边都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是一个他们抛来抛去的包袱,他们甚至没心思去注意到她早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姿态难堪地坠落了。在她十八岁那年,她选了个离家特别远的大学,当时她笑着告别,却没想到他们同样笑着送她离去。 一直到毕了业,不再拿父母的钱,路露这才发现,少了这种联系,彼此间无话可谈。最後,她留在这座城市,给了自己一个家,或是说,给了自己一个能遮风避雨的房子。一个家跟一个房子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面煮好了,过来吃吧!」 西溪听见胡彬在厨房喊了她一声,但她仍旧一动不动地杵在那,紧紧盯着手机萤幕,却仍然没有一丝动静。 「西溪!」 这次他喊了她的全名,特别像个老父亲喝令孩子来吃饭。 「我刚不是说了我不......」 西溪心烦意乱地回过头,却被一阵扑鼻的香气堵住了嘴,鼻尖翘的高高的用力吸了吸,不由自主地便被香气牵着走,移动到了厨房。 胡彬正想回过头再喊她一声的时候,西溪已经乖乖地就座,餐具握在手上,眼巴巴地等着他把汤头倒进碗里。胡彬先是朝她嗤之以鼻地笑了笑,然後如她所愿地将热呼呼的汤头注入碗里,碗底的面条很快便浮出汤头,西溪心急地挑起一根尝了尝味道,神情看上去非常满意,她卷起袖子,将额前的发丝绕到耳後,做足了饭前准备。 「我要开动罗。」 待胡彬就位,西溪向他报告一声後,便低头大口大口地吸着面条。 「你心急什麽?又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胡彬实在不明白西溪为什麽就是不能把面吹凉了再放嘴里,偏偏要热腾腾地塞进去,然後再半张着嘴一口口把热气呼出来,她怎麽就这麽没有耐心 「你听见没别......」 「知道了知道了。」 西溪卖力地朝汤匙上的面条一口接一口吹着气。 「你煮的东西真好吃!」 西溪夸赞胡彬的厨艺时仍然专注於眼前的汤面上,自然没注意到他骄傲得不得了的神情。 「喵~」 海洋的声音传来时,胡彬瞬间脸色大变,西溪抢在他发作前将海洋一把捞起,搁置在大腿上,海洋顺势把头趴在西溪悬在半空的手臂上,直勾勾地盯着胡彬瞧。 「妳说这只猫盯着我干嘛?」 「你瞪回去,看谁先认输。」 西溪只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没想到胡彬真的把身子向自己倾斜,脸凑向海洋,不甘示弱地瞪着它,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僵持着。胡彬靠得离西溪非常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气味。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望着胡彬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是明亮的正黑色,跟海洋一样是强烈的色彩,而他的眼睛像是一片没有喧嚣的夜色。 突然,海洋将额头撞上胡彬的,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攻势,胡彬吓得倒退好几步,椅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一脸不可置信自己被击退得如此难堪,双手还恰好呈现投降的姿势。 「行了,你已经认输了。」 西溪伸手揉了揉海洋的头,海洋眯起眼睛嗅了嗅她手上残留的食物气息。 「哎呀!光顾着自己吃饭,忘了给你吃饭了。」 西溪赶紧起身去客厅翻找购物袋,掏出了一个猫罐头,同时经过她扔在沙发椅上的手机,路露终於又给她回了讯息。方才她问了路露要不要打通电话给她,她隔了许久才再次回应。 「现在先不要,明天见了面说。」 西溪回到餐桌时,海洋直挺挺地立在她的座位上,朝着胡彬喵喵叫,胡彬撇过头不再搭理它。 西溪再次把它抱在怀里,罐头握在掌心,让海洋津津有味地吃着。 「急什麽又没人跟你抢!」 胡彬不知什麽时候扭过头盯着海洋,脱口而出这麽一句话,似曾相似的话他在同一个饭桌上说了两次,西溪忍不住失笑。 「跟你一个德行。」 面对笑脸盈盈的西溪,胡彬窘迫地收回目光。 静静地看着海洋吃饭是一件舒服的事,但静下心来反而让西溪脑海里不断思索着路露的事,海洋跟路露的事交织在一块,竟让她忆起那个等不到结局的故事。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胡彬无所谓地点点头,但西溪知道他会认真地听。 「有一只流浪猫,某一天不经意地......」西溪向他娓娓道来。 「你想要浪迹天涯还是有个安稳的家?」 在结尾的时候,西溪学着路露转述时的语气向胡彬抛出这个问题,她尽可能将故事一模一样的呈现。 「那棵银杏树要是真的够漂亮,我选择安稳的家。」 不管她多努力还原故事的原貌,同样的故事终究无法带给每个人同样的感受,不同於路露的徬徨,胡彬有的是笃定。 「跟那棵树有什麽关系?」 「我的意思是,我要是看那棵银杏树怎麽看怎麽漂亮,我就留下来。」 西溪微微眯起眼睛,对於胡彬的话她明白却又不怎麽明白。 「我若是浪迹天涯阅历无数,还能觉得一棵平凡无奇的银杏树漂亮,代表陪我一起欣赏的人值得我留下。」 「如果有个人能让我觉得仅仅一棵银杏树就足以美好,那我肯定留下来。留下来只不过失去了外面世界的精采,也没什麽。」 我们谁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勇气,直到我们遇见这麽一个人,会让我们觉得外面世界的精采也不过如此,失去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再好的风景都索然无味,一旦没了这个人的陪伴。 谁说一只流浪猫就没有勇气选择安定的生活谁说一只家猫就没有勇气踏上浪迹天涯的日子 一切得等到那个人出现,才会有了答案。 「你在意牠们的结局吗?」 西溪还想再确定这一点。 「结局之後还有结局不是吗」 结局之後确实还有结局,只要时间还在流逝,就没有所谓的已成定局,而我们都是为了暂时的结局在幸福着不是吗? 也许流浪猫终究还是厌烦了安定,也许家猫对不擅长的流浪感到疲惫,这些都有可能是结局之後的结局,但为了这些也许跟可能,放弃了眼前的美好,还能称得上是个深谋远虑的聪明人吗? 「别露出那种忧伤的神情,一点也不是适合你。」 胡彬又用手刀敲上她的额头,西溪望着他的双眼,感觉他眼里那片宁静的夜色吹起一阵温暖的微风。 不管你是流浪猫还是家猫,不管你想浪迹天涯还是平静安稳,有一件事你我都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们都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