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幽静,暗光晃动,月川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待到达地室,室内墙上点着流蜡的红烛,虽在地下却不潮湿,烛光照出满室温暖,留下那人半脸阴隐,阴影中隐约可见她眼下两颗黑痣,在眼角内侧,像流泪一样,裸露出来的润白肌肤隐着朦胧,身上只有几缕红纱,寥寥搭在腿前、穿插指隙、融入墨色散发——锦华又不穿衣服。
月川早已见怪不怪,在一堆杂乱的布堆中为她找衣裳。
锦华从小寐中悠悠转醒,眼帘半开,见是月川来了,淡然唤她一声,拿起一旁的笔开始作未完的画。
她玉指仿若无骨,执着工笔在画纸上行云流水,正在作一幅红鲤跃空图,池水晶莹剔透,水波清澈透亮,晃荡的涟漪中能清楚看清水下红鲤的身形纹理,水上跃起的红鲤泛着金色,是阳光照射的缘故。
“真美。”月川讨厌鱼,甚至害怕鱼,但这画中的鱼她却欢喜,或静、或动、或藏于水下、或出头见天,皆是憧憬一份美好。
月川挑好衣裳,为锦华拢上,虽不说能实实在在穿好,但好歹能遮住她的身体。
“你怎么来了?”锦华软软开口,声音柔媚。
“许久未来过了,来看看锦华嘛。”
锦华从画作中抬眼瞧一眼月川,下一刻又收回目光继续描画。
“是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显然月川这回答太敷衍了,锦华心知肚明:“若是因为那席幕迁的事来安慰我,可怜我,你大可不必。”
呃......可她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锦华停下画作,回转笔头,月川好奇她要拿笔干什么,专注的看她的动作,没想到锦华竟直接就着笔上的红颜料开始涂唇,顷刻间唇被染红,美得妖艳。
“这是一种被世人所诟病的情义,不值得被可怜。”她说得风轻云淡,笑得有些惨然,“她席幕迁生在将帅之家,自小读兵书练兵法,学习权谋之术,理当为国效忠,她心怀大爱,总愿想着能肆意疆场,当初不听劝非要走,现在也算是死得其所,我若在这叫苦连天,要死要活的,那我也太贱了......死了,最好!”省得她整日提心吊胆,现在人死了,心也终于踏实了。
月川听这话心里沉重,她也算是亲眼见证的人,她不知道能对锦华说什么,有时候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只轻搂住锦华让她有片刻的心安。
似真有那一丝颤动,锦华没有推开她。
宇文椽说得没错,这人,除了这个半吊子的月川,真的已经没有谁可以依赖了——怪她,生生拖了这么多天。
良久,怀里传来锦华闷闷的声音:“她说过会回来的,就算断手断脚,就算只剩半条命,就算是爬,她都会爬回来的,我相信她,我会等。”
“嗯,月川陪你等,帮你等。”
月川深知这次太央使官来大狄的原因,既然锦华要为席幕迁守在这里,那么就得帮她......月川绝不会让你嫁去太央!
傍晚时,月川才从殿里出来,蔻娘还坐在殿外的门槛上等着。
“蔻娘。”月川走出门,蔻娘正望着罄峦山发呆,有些出神,没听见月川唤她。
顺着蔻娘的目光望去,半山腰上有一座小祠堂,在繁茂绿木中只能见冒出来的屋顶,飘出几缕轻烟,每到黄昏时分就会传来钟鸣声。
此时厚重地鸣声敲响,一声,又一声,响彻山间......蔻娘专注地听着,月川没再出声打扰,静待她聆听完这恍若来自经年前的嘱咐。
里面住着一位来自西疆的妇人,妍妃,是锦绣锦华两姐妹的亲生母亲。
世人皆论锦华之怪异,月川作为其亲近之人自是知道其中原因的,妍妃早年削发入了佛门,将锦绣锦华弃之不顾,锦绣温贤,多是体谅母亲。
锦华却是偏执之人,凡是讲究绝对,就算时时渴望这不曾有过的母爱,看望母亲时也会对母亲满心怨念满腹憋屈,总要冷嘲热讽一番,要么就是大吵大闹,回来后又自己难受许久。
这在人们眼中的不好的人,其实是豆子嘴豆腐心。她独自一人守着这冷清小殿,贪的,不过是能每日每天听闻那祠堂传来的钟鸣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