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的口舌风波之后,我的女主人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一方面,人类在老去的同时,伤病缠身,身体的坏毛病逐渐凸显出来,光是痛风就已让我的主人难受得在夜里辗转反侧,也耗光了她的能量与金钱,于是我理解,这很难总是保持愉悦的心情。另一方面,我竟罪恶地想到,因为我的过失导致了她金钱上的损失,因此她不再包容了。就像调皮的小孩用石子打碎邻居家的窗户时发飙的母亲一样,让人操心,让人蒙受损失的确实也是我。
我的寡妇主人的脾气变得暴躁,不再耐心与温柔,也不再甜腻地用老妇人特有的沙哑嗓音喊我“小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尖锐难听的“赔钱货”、“老土狗”。即使我还是那条与主人书架相框上的金毛相似的狗,但我始终不是它。“老土狗”我是懂的,因为我自认没有“大宝”那么俊俏,但是“赔钱货”是我迷惑的,人类在对待物品时抱有什么样的期望,才会在结果让他们失望时喊出“赔钱货”这样的字眼?
我自始至终都自命不凡的幻想,终究还是被“我只不过是一件等待交易的物品”这样的现实所刺破吗?于是我失望地想到,自从我们流浪街头的那一刻起,我们拥有了自由、饥饿、寒冷,同时也有了不可逆改的命运,那就是流浪的命运,我是这样,我们救助站里所有的狗伙伴都是这样。
大概半年后,我的寡妇主人在终日的郁闷和疾病的折磨中逝世,我在她的床边陪伴着她,看着骨瘦如柴的她躺在床上,胸腔渐渐趋于平静,不再起伏;看着深陷的眼窝逐渐紧闭,原来人类就是这样,像窗外的落叶,缓缓掉落,渐渐失去气息的。
她老死了。
于是,没人照看的我,又回归了街头,成了一只流浪狗。直到有一天,当我脚步蹒跚走在垃圾桶边上寻找食物的时候,两个身穿黄色褂子的流浪狗救助义工向我走来。
“天啊,这些不健康,狗狗不要吃......”
“天啊,你看它的肚皮,好大一条伤疤,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她们蹲下抱着我抚摸我肚皮的伤疤,不顾我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酸腐味。我感到温暖,但我还是用尽老狗最后一丝力量挣脱,头也不回地嗑噔嗑噔往幽暗的小巷里跑去。
我这条老狗,都这么老了,也许更宁愿流浪街头,带着我最后的尊严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