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展结束后,我损失了两位朋友,阿迪被一对年轻情侣领走了,我猜想,保护欲这么强烈的阿迪会不会重蹈覆辙。而萌萌则被那小女孩带走了,临走时它依依不舍地看着我,眼神仍带有一丝丝不安。我见过许多赖在玩具店橱窗口的孩子,他们大哭大闹,只为让父母屈服,从而购买他们心仪的玩具,等到他们终于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之后,没过几天它们便损手烂脚地躺在房间的角落里喘息,是的,它们被玩腻了,于是就被丢在一旁了。
我不清楚会场上带走萌萌的这个看似充满爱心的小女孩是否是这样。大人们也总是会脑子一热便做错许多决定,更何况是小孩,但此时此刻我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幸运之神会眷顾萌萌,我的好朋友。
除了阿迪和萌萌,还有许多小伙伴被领走,人们纷纷签下承诺书,扫码交了责任金之后便抱着狗狗们回家去了。这天,义工们都很开心,个个都笑得很灿烂,我以为他们为阿迪和萌萌他们找到好人家而开心,但其实我更多地觉得他们为送走了狗狗使他们如释重负而开心。不仅如此,每送出一个狗狗,他们便会获得一笔不菲的责任金,这会使他们眉开眼笑。我渐渐感到失望。
回到“犬心犬意”救助中心的那个夜晚,我疲软地趴在笼舍的窝垫上,我开始想念我的朋友们,曾经一起生活的画面像电影放映一样一幕幕快速飞过,我渐渐感到迷茫与恐惧,害怕我将要遇到的事,害怕阿迪和萌萌一走,我会手足无措,而事实也是如此。
面对救护站里相对陌生的狗伙伴,我不得不再花时间与他们熟悉,慢慢与他们发展为无话不说、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对于一个有社交恐惧症的老狗来说,这并不是最让人不安的,最让人不安的是你并不知道下次展会在什么时候,你不知道下一次被送出去的狗狗是哪一只,也就意味着你不知道下次失去朋友是什么时候,这样的循环就像机器上的齿轮一样运转,直到有一天你被脱离出去。
我开始思考,我们这些在救护站获得重生的流浪猫狗,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一条完整的、需要被公平对待的生命?还是一件用于人们交换价值、获得爱心与责任荣誉赞许的物品?我不得而知,但我能渐渐感受到王守爱站长以及义工们脸上的笑容不再纯粹,似乎也不再温暖。
送走阿迪和萌萌的第二天,我看见王守爱领着义工们出发,他们带上许多麻袋和绳索,还有几支长长的捞鱼网。早上出发夜晚归来,回来时他们手中的麻袋都鼓鼓的,解开绳索,又一大批流浪狗被拾了回来,它们浑身脏兮兮,有的毛发打结、有的奄奄一息,义工们把它们全送进宠物医院做检查、打疫苗,等到它们出来,又是一只惹人怜的小可爱了。回到救助站,义工们又像乒乓球一样在屋里蹦蹦跳跳、手忙脚乱地为每只狗喂食、清扫狗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每一只狗狗,生怕它们再受到伤害。
狗狗们在救助站度过一段快乐时光时光后,便迎来了第二次的宠物及用品博览会。不同的是,这次被送出去的是我。
第二次博览会上,一个寡妇看上了我,她已经老得和我一样,扁平的脸庞,扁平的胸脯,松弛的肌肉挂在她的手臂上,皱褶额皮肤包着脆弱的骨头,仿佛玻璃人一样,轻轻一碰就支离破碎。她的鱼尾纹紧紧附在眼角上,一笑起来便会向后脑延伸,但不知怎么的,我却感觉她是如此祥和亲切。
她尝试抱起我,但脆弱脊骨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她只好蹲下来搂着我,我卷着尾巴,耳朵耷拉呆呆地看着她,仿佛看见镜面中的自己。或许有一天,我跟那和蔼的寡妇以同样的速度老去,最后一并老死掉,那就不用再担心谁把谁丢下了。
寡妇把我拉到领养登记处,填了表格,正欢喜地准备拉我回家时,义工们告诉她需要交取责任金时,她犹豫了,毕竟这笔责任金可是与她每月的退休金相当。寡妇与义工们和理论了一番,最后万般承诺,发誓以爱之名对我细微照看,换来了两百元的责任金减免,最终以一千八百元的责任金将我领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