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狂风呼啸。 凌晨两点的街道,人影绝迹,不胜凄凉。 昏黄的路灯下,一辆黑色高级轿车,静静地停靠在那里。或许,也不能说静静。车灯亮着,引擎开着,排气筒里还有序的出着热气。 它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又或者只是没想好要去哪。 黑色玻璃隔绝着两个世界,外头的寒风彻骨,丝毫影响不到里面的恒温舒暖。 然而尽管身处这个温暖舒适的环境里,司机刘小强还是有些忍不住打颤。已经二十分钟了,是不是该开口提醒一下呢?他轻轻挪了下身子,悄悄从后视镜里偷瞄。 后座的薛璨东,此刻正侧身望着窗外。英俊硬冷的面容,明明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却让人莫名得害怕。不敢靠近,更不敢吱声。 平日里那个讲究到连扣子掉了,都得把意大利师傅空运过来的薛璨东,这会儿只穿了件黑色毛衣配家居裤就出来了,而且就连往日无一例外的背头,此刻竟然也散了下来。 刘小强有点害怕,也有些担心。他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老板,今天太不对劲了。 半夜三更毫无预兆地把他叫过来不提,更可怕的是,老板手里竟然还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老板。这太不寻常了,他隐约觉得出了什么大事。 一路寂静无比,他大气都不敢喘。 虽然到达目的地时他已经汇报过了,可这会儿已经有了一阵,他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次。于是挠挠头,坐正身子,深吸口气,勇敢地虚声叫道:“老板……” 薛璨东看着外头,丝毫没有反映。 刘小强咽了口唾沫,声音越来越虚,可依旧称职地提醒道:“已、已经二十分钟了老板。这么、这么开着暖风,恐怕对婴儿不太好。” 不过可惜他一口气说完,换来的依旧不是回应,而是越发寂静的沉默。 刘小强更加坐立不安,小心翼翼地看着老板,眼神带着恳求。就在他觉得自己快扛不住的时候,一声几不可闻的“嗯”传进了耳朵。 薛璨东缓缓地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儿子。发现小家伙大眼圆溜溜地睁着,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换了个环境也不害怕,盯着昏暗的车厢顶灯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璨东下意识地扬起唇角,但下一秒却再次被心头的灰暗给吞没了。他默默吸了口气,轻轻地解开椅扣。一边把儿子抱起来,一边低头亲吻着他的小脸。 只有八个月大的薛靖祺宝宝,还没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爸爸拿毛毯裹了个严严实实,连条缝都没露出来。 接着车门被猛地一下推开,冷风瞬间灌满车厢。 前排的刘小强被冻得一激灵,反应过来后,立刻飞奔去后座帮老板拿外套。不过可惜动作太慢,等他准备就绪后,再扭头发现那父子俩已经消失在了路边。 薛璨东单手抱着乖巧的儿子拐进小巷,没几步便来到一栋破烂不堪的家属楼前。 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门牌号,确定无误后抬腿迈了进去。 八栋,四楼东户。 他驻足在此,盯着房门突然有些敲不下去。就在今晚的电话前,他甚至不知道她还有家人。 薛璨东低头,再次默默地深吸了口气。他必须承认,她还是有本事左右自己的情绪,让他愤怒到甚至没听那个结结巴巴的男人要说些什么,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过幸好,对方是个挺固执的人。直到第十一通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才按下接听键。 这次那个结结巴巴的男人说清了来意,然而这个来意,却彻底把他打晕了。 从愤怒到难以置信,又从难以置信到困惑,刺痛,这一路他都在消化着对方的话。 此刻,他心跳加速,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恐惧。 “唔……” 怀里的乖宝宝,被捂得太严实了,微微发出挣扎声。 薛璨东迅速敛神,把孩子身上的毛毯稍微松了松,露出圆乎乎的小胖脸。这会儿他有些不敢直视孩子的眼睛,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跟孩子解释这一切。 忽然,一阵寒风窜进楼道,刺骨的滋味让他清醒了些,原本犹豫不决的手,直接落到了门上。 寂静的深夜,任何响动都十分突兀。 敲下门没多久,薛璨东就听到里面的回应,匆忙的脚步声更说明了屋内人的心绪。 破旧的房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圆脸男人出现在门口,眼眶泛红,神情痛苦。 一见到薛璨东,眼睛立刻冒出了泪花,一边推着眼镜,一边呜咽道:“你……你可算来了!快进去看看她吧!……嗯……呜,这……这是我外甥吗?” 薛璨东看着这个说话就要伸手来自己儿子的男人,侧身躲开来,冷声问道:“人呢?” 顾墨身子一僵,被对方硬冷的眼神给冻着了,蔫蔫地收回手,转身过前面领路。 二室一厅的老房,顾悠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 “呜……呜……我姐她太苦了!”顾墨边走边哭,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小声抱怨道:“你也太狠心了!” 薛璨东根本没注意这人在说什么,只觉得每靠近一步,心脏就剧烈地跳动一下,砰砰震耳。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儿子,手心有些冒汗。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房间内传出,薛璨东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反应,顾墨就已经一把掀开布帘,边哭边骂道:“妈!我说了多少次让你吃点药!就是不听!你们是不是一个个都想气死我啊!姐已经这样了!你难道也不想活了?你们一个个都是自私鬼!” “……你……咳咳……” 顾母回了些什么,薛璨东无暇顾及,原本因为知道那咳嗽声另有其人而得到的稍许安慰,在他踏进房间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脑袋轰隆一声巨响,血液急速流窜全身,木木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 …… 这不是她,她不是这个模样。 六个多月前,她明明还生龙活虎地让他想掐死她。这会儿床上这个像干尸一样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她。 “医生……医生说就这一两天了。我姐……呜呜……她,她现在连80斤都不到……”顾墨呜咽着说完,走到床边去轻摇顾悠:“姐,姐夫来了……姐,你醒醒啊,小外甥也来了!你快看看他们……” 薛璨东伸手拦他。顾墨每摇一下,他的心就颤一下,生怕她被碰散了。 “……你们出去一下。”薛璨东深吸口气,一边望着床上的顾悠,一边对旁边的两人开口。 顾妈妈呆坐着无动于衷,倒是顾墨抹了把鼻涕,拉起凳子上的母亲,生把她拽了出去,临了还懂事的把门也关上了。 窄小的房间毫无陈设可言,薛璨东顺着床边坐了下去,乖巧的宝宝这会儿像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小嘴一撇一撇的,泪花也蹦了出来。 八个月大的孩子,哭声已经很响亮了。可就是这样,床上的人依旧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薛璨东喉咙发紧,眼睛酸涩,他秉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感受她的鼻息。短短的两三秒钟,漫长得让他折寿,在终于感受到她温热又微弱的呼吸时,他突然一阵虚脱,眼眶爆红。 “你是要折磨死我吗?”顾不得哄哭泣的孩子,他紧紧握住了她瘦成骨头的手,低声问她。 “你就算不爱我,对这个世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你舍得孩子?”他把哭泣的儿子放到她身边,想让她睁眼看看这个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小生命。 可等了很久,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真狠。” 他颓然地低头控诉,嗓音哑得不能成声。 孩子的哭声依旧持续着,床上人的眼角,突然淌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