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谈兴便熄了大半,正欲寻个由头打发这人下去,长随瘦金刚好在外间禀报:“老爷,白小哥带着方子来了。”
不欲节外生枝,林如海端了茶,管事一看行了礼就辞出来,行至书房外便见一乌眉乌发唇红齿白摩合罗般的童子带着个伴当匆忙迈过格子门。
“小哥儿是哪位?”管事转身往领路的小厮手里塞了个锞子,那小厮一边紧着往腰带里塞锞子边道:“莫看这位小哥儿年幼,自他来家陪着哥儿姐儿一日比一日康健,老爷只道这是位贵客,旁的都不知。”林家小厮琢磨不透主子意思,倒也懂得守口如瓶四字。再如白小哥这般年幼的国手,若非试过好歹说出去谁能信以为真?保不齐得叫太太娘家人误以为林家故意磋磨病患,不如不说。
管事只道怕不是林家旁支子息,暗自将此事记在心中,嘴上岔开话头又问些旧主起居,仿佛混没当回事。总有些子息不丰的人家接了亲戚中间八字特别好的童子家来压压运气,想来姑爷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为着能有些转机也说不定。
两人一前一后去到客院后头的抱厦,赶巧先前进了二门去见贾氏的婆子也叫打发回来,刚好遇上。小厮道了恼留院子与客人歇脚,公婆两个一见面便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低声交谈。这个说姑爷颇看得起贾家诸位爷们儿,那个说姑奶奶瞧着还有几分虚弱,到底论及林家哥儿姐儿,赖婆子两个眼睛叽里咕噜的转:“可了不得,哥儿年岁尚小气势十足,比二太太膝下的宝哥儿且多股子刚猛劲儿,姐儿更是天上仙女一般,弱是略微弱了点子,聪慧周全直如东府小蓉大奶奶。”
提及那位奶奶,管事当即给了婆子一拐:“可不能混比,你又知道甚!”婆子咕嘟了嘴扭过去,一时半刻又扭回来:“探了探姑奶奶口风,林大姑娘怕是要在家里娇养着到年纪往外聘,不往宫里送。”管事的看了她一眼:“又多事,主子未曾交代就少生事端,管把手里差事当好,再听不懂。”
婆子这回可不依他:“这是二太太身边周瑞家的特特来透的信儿,若无主子示意,她敢?”说罢又掰着手指头算:“当日送大姑娘入宫,老太太可是与了好些体己,只盼能搏场造化光耀门楣。若有亲戚家姑娘帮衬多少是个臂膀,岂不美哉。也就是咱们家,小姐们都比旁家爷们儿抵得事,真真各个神仙妃子般,又好样貌又好才情,感情都是投胎前商量过的。”
这又不是甚好话,越听越离谱。管事的懒得与她掰扯,闭嘴起身往外去,行至一半驻足道:“这几日多往姑奶奶身边坐着说话逗趣儿,家里事不问不提,别嘴巴子松得甚么似的。咱们家能得老太太看重放了籍,凭得就是能给主子守紧嘴。老子娘不知教过你几遍,莫叫将来儿媳妇都过了门子还这般不稳重,让亲家笑话。”
“二门里头女眷闲聊聊得不就是各家家事?难不成姑奶奶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姑娘们似的聊些风花雪月诗词曲赋?自然东家长西家短,你不懂!”婆子嚷嚷几句,不耐烦摆了几摆手:“我省的甚该说甚不该说,一把年纪越来越啰嗦。”
莫看这婆子粗俗,自打从头顶上公婆起叫放了籍出来,阖家日子过得滋润。旁人最怕主子一句“赶出去”,偏他们家不怕。不但不怕,出来后还紧挨着东西两府后背街面儿上起了宅子盖得园子,比不少贾家落魄旁支光景还强。尤其这婆子养了个儿子,也就是过不几日小登科娶亲那位,好不好竟也读书科举出了身,也就自家身份低微,得国公府照拂亦不过一微末小官儿。然终究入了仕途,出门也叫人喊声大人,家里呼仆唤婢耳边听得的也是“老爷、太太”,将来儿孙读书出身再不必与人为奴。
自家日子红火,儿子又争气,婆子自然底气十足,与丈夫说话说驳也就驳了,行事依旧张狂。倒是那叫老婆略压了一头的管事,袖子一甩出去直往外院,照着老太太吩咐冷眼看林家待贾家人究竟如何。
不是史太君不心疼女儿,这世上的事儿到底还有个远近亲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做人岳母的也不能管到姑爷家里去,唯有书信敲打一番。想着若林家不曾刻意慢待,有这封信说道说道便罢,将来万一有个甚不好,也有现成的话头。
只不曾想内外行事有别,老人家这几年又尊贵惯了言语间毫不客气,一番好心却叫几处尴尬,各家芥蒂就此结下。只大面儿上还有丝香火情不肯撕掳,来日但凡出些摩擦必得闹出嫌隙,说不得老太太看得见看不见,眼下倒仍一团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