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崖停在巷子尽头。
面前是扇双开朱漆门,漆是陈年旧漆,颜色已暗淡,两级的台阶,旁边立着张椅子,前面靠一块牌子,上头用颜料刷着“骚灵网咖,5元/小时”,再看仔细点,旁边还贴着张A4打印纸,龙飞凤舞地写着“招聘启事”四个大字。
“诚招网管兼收银兼保洁1名,年龄18以上,男性,勤奋踏实,吃苦耐劳,无不良嗜好,有相关工作经历1年以上优先考虑,薪资面议,即刻上岗,有意者请入内。”
字是一手好字,拿来写招聘启事有点浪费了。
楚灵崖将那张纸撕下来,折一折,揣在口袋里,拎起行李箱上了台阶。
忽然,他低下头。此时大门只开了一条缝,一只皮毛斑驳的玳瑁猫躺在门前地上,跟一摊史莱姆似的有气无力地用爪子扒拉着一颗花里胡哨的跳跳球玩。
楚灵崖正了正衣冠,对着猫行了一礼,它也不甚在意,只扒开绿幽幽的眼睛瞥他一眼,便又故自玩它的去了。
于是楚灵崖伸出手,握住门环,轻轻敲了两下。过了片刻,里头才有声音传来:“门没关,自己进。”
楚灵崖又对猫行了一礼,推开门,跨过那努力把自己变成一条“猫槛”的玳瑁,走了进去。耳边听得“叮铃”一声,楚灵崖回头看,依稀见到门外檐下好像挂了个铃铛,自己颤了一下,不过门又关上了,没来得及看清。
外面已经有了暑热,院子里却清凉得很。一进门先是一堵影壁,四四方方的,座、身、顶俱全,砖石雕工不可谓不精美,然而这回是用A3纸贴了“Piltergeist(骚灵)上网请入内”的字样在影壁正中,这里的老板好像天生就跟正常审美过不去。
楚灵崖绕过影壁,来到一处院子里。
初夏时节,一棵巨大的槐树绿叶葱茏,占据了庭院最佳位置,此时,树下摆了张躺椅并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放着茶壶茶杯,还有一碟糕点。
躺椅上躺着个人,脸上盖着书,手里摇着扇,摇两下不动了,等过一阵子再摇两下,像是游戏里要发大招必须攒一段时间力气。
“上网5元/小时,自己进屋找机子。”说话的声音倒是好听,凉凉的,带一点点甜,像夏天冰窖里起出的冻凉糕,“带饮料套餐35元/半天,60元/天。”
楚灵崖穿过院子,进里屋瞧了一眼,又折了回来。
“我来面试的。”
摇蒲扇的手终于不动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到那摊人形史莱姆慢慢收敛形状,长手长脚地挣扎着要站起来。
“还真有来面试的啊。”
楚灵崖听这人边找鞋边嘀嘀咕咕,弯腰给他把踢到一旁的鞋子捡回去,轻轻放到脚边。
“原来在这儿,谢了。”书拿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张实在漂亮的脸。
楚灵崖呼吸微微一窒,退开两步,默默看这人。
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来岁,一身白色真丝唐装,盘云扣搭招财进宝暗纹,头发很长,不太黑,像染过似的,松松编了条麻花辫垂在身侧。手上戴着细细密密的金银丝镯子,有一些用细链条扣着手指上的戒指,双手都有。这一身打扮足够俗气,何况是在一个男人身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人身上就只显得风雅不羁。
楚灵崖看这人睁着一双似乎不能聚焦的丹凤眼,慢慢吞吞地把脖子上挂着的银丝边圆形眼镜架上,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老板怎么称呼?”
“姓谢。”
“名字是?”
“啊?”
“我叫楚灵崖,楚河汉界的楚,心有灵犀的灵,悬崖峭壁的崖。”
“哦,在下谢如渐。”
“如渐哥,我想试试应聘这里的网管。”楚灵崖坦然接受着对面的打量,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快了几拍。
“进来吧。”
“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堂屋里。
骚灵网咖显然是用老房子改的,店面就是一间四五十平方米的屋子,进门处是个收银兼柜台,摆着些零食泡面可乐什么,屋子里头十台机子,局促地挤进了一台复印机,贴着“复印收费,单面0.5元/张,双面翻倍”的A4纸,最后头用隔板隔出了小小一间屋子,不知道是办公室还是仓库。
“每天上班12小时,早九到晚九,没有午休时间,但是没客人在的时候可以做自己的事,就是不能走开。包午、晚两餐,柜台里的泡面自己挑,一顿一包。每周给一天假期,一般不能是双休日,特殊情况可以提前说,逢年过节看情况休息,交三金,不给加班费,试用期3个月每月薪水1800元,试用期满转正2300元/月。”
“住宿呢?”
“你没地方住?”
“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找到落脚地。”
谢如渐将楚灵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你跟我开玩笑吗?”
“认真的。”楚灵崖从行李箱外层取出几张纸,“这是我的机票和简历,您看看。”
谢如渐看完,一脸狐疑:“你一个斯坦福回来的,做什么网管?”
“兴趣。”
“兴趣又不能当饭吃,你还是……”
“您这里的机器是新换的?”
谢如渐看了眼:“上个月前一个网管还在的时候换了一批,不然连游戏都拖不动,每台花了五千多。”
“您被骗了。”
“啊?”
楚灵崖打开一台机器,下了个测试软件给谢如渐看。
“这种软件能看出硬件使用时间和生产日期,我刚看了下,硬件信息有过改动。您要是不信,我给您拆机看一下生产序列号和实物样子,也能看出端倪。翻新的一般出厂日期早,有使用痕迹;假冒的,看工艺焊点也能看出区别。”
屋子里长久没有回音,楚灵崖看谢如渐,后者好像有点懵了,满脸写着“怎么办”。
“如渐哥,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去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