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往日的画面好像雨后天晴的虹光一般在谢皋眼前浮现。
年幼时的无忧无虑,少年时的强说愁词,青年时的诚惶诚恐,中年后的千钧重担......
如果人生可以永远停留在年幼时,该有多好?
又或者,他不是君父的儿子,不是齐国的太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该有多好?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懂君父的雄心壮志,多几个城池少几个城池真的那么重要吗?比结发妻子的性命还重要吗?比一家人快快乐乐还重要吗?
仗是打不完的,王者前方要翻过的高山也是攀登不尽的。
为什么连晚几年去攻打苟延残喘的鲁国都等不及?
母亲病的好重,君父心里却只有他的王图霸业,不肯停下他的脚步。
他和阿姊一起跪着苦苦哀求,“君父,太医说母亲是心思郁结,切忌大喜大悲,如果不能好好将养,就在这一两年了。”
对方却只是擦拭着他的宝剑,对印鉴施个眼色,让人扶起他们来,“既然你们母亲身体不好,你们就该多陪陪她照顾她,而不是来寡人这儿浪费时间。”
他看到阿姊的眼中流露出浓重的绝望,她惨然喃喃,“只是在浪费时间么?”
记忆里的君父永远是威严的。
他当然是威严的,他是齐国的主人,是齐宫的天,是他们年幼时不可逾越的高山,他是父,更是君。
他强忍着对上首人与生俱来的尊敬与恐惧,“君父,鲁国早已腐朽,君父这一战早一年晚一年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何苦争这朝夕之间?”
然后他看到对方对他露出那种失望又淡漠的神情,他将用剑油擦拭的闪闪发亮的长剑送进剑鞘,淡淡道:“来人啊太子和公主都累了,送他们下去。”
他还要再说,看着对方的冰凉的眼神,浑身的热血像是被冻住了,呆呆站在那里,直到阿姊拉着他出来,她苦笑道:“傻瓜,你刚刚怎么能这么说?早一年晚一年鲁国确实不会有什么区别,梁楚燕却有可能伺机强大赶超我国,届时我国能在其中分的羹就少了。霸主永远不能落后于人。”
谢皋当然知道,“可晚一年打会否有这种风险是不确定的事,早一年打母亲会受不住却是肯定的事。如果可以,我宁愿我国不是霸主,不用让君父出面牵这个头,母亲还能好受些唔.....”
谢蔷紧紧捂着他的嘴巴,严厉道:“刚刚在殿里的话,我说得,你却说不得现在的话,你我都万万说不得。”说完,她抱紧幼弟,抚摸着对方颤抖的脊背,“皋儿,你是太子。”
君父出征后,母亲一日比一日虚弱。
他们小心翼翼地护着鲁国国破的消息,却有那跋扈的如姬曼笑着对母亲说出“亡国公主”四个字。
她的母亲在谢皋十二岁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
在她昏迷三天后,嫩柳吐蕊、桃花含苞,她被宫女抬着出门,想要看看御花园里新开地花。
“是我自己从小身体不好,嫁给君上这么多年,都不曾好好管理过宫务,反要君上费心挑选了八大内务大臣和女官替我掌眼。”
“这天下的亡国公主这么多,我不是独一个,在这个时候走,恐要带累君上名声。”
“我这个做妻子的,一不能让娘家帮扶君上,二不能打理后方让君上没有后顾之忧,临了竟然还要连累君上,我心难安。所以蔷儿、皋儿,你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君上。”
“蔷儿,你是嫡公主,嫡公主大多是要像母亲一样和亲的,母亲留了书信,给你指了丞相家的大公子,不知道你会不会欢喜。”
“皋儿,你还很多事情还不明白,母亲请了大儒孟先生,让他来做太傅,你要多听孟先生的话.......”
母亲边僵边
阖上眼睛,好像午后困倦,撑不起精神睁不开眼睛。
然后她的人生永远地定格在了三十二岁的年华,她还那么年轻。
就算那个男人回来在母亲的殿门外站了一整晚又怎么样,他的母亲不会活过来,而他第二天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去上早朝。
谢蔷无神地望着春日万里无云的天空:阿弟,如果君父不同意,我以后还是要和亲,君父会不会也来打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