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子并无更多的话语,只是点头说“嗯哪。”
这先期的和泥的准备工作耗费了赵庭禄不少的力气,他是觉得心跳得快多了,而且汗不停的向外渗透。他趴在水桶旁将嘴凑进水面,像牛一样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十点多的太阳有些肆无忌惮,天气又好像回复到了盛夏时节。赵庭禄喝完水后撩起背心,抹了一下嘴唇,而后对四生子说:
“烟好抽吗?”
四生子吧嗒着嘴回应道:“好抽,比叶子烟好抽多了。我老舅母买的烟卷儿里梗子少味儿正还柔和。我蛤蟆赖还抽过呢,那家什嘎辣嘎辣的一股烟袋油子味儿。”
四生子明显地比当初那会儿话多了,可能是熟识的缘故。
李玉洁夹着一捆干柴由后面转过来在赵庭禄面前站定后说:“这点柴火瞅着烧,都不敢使劲填。还得回今年没下落套雨,要不全烂了。”
赵庭禄点头,嗯嗯地应着眼看自己家的房门。
李玉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张淑芬正在向晾衣线杆上搭一块小被子,就会心地一笑进到了屋里。
由现在开始,赵庭禄和四生子抹墙。赵庭路和四生子搭配的倒也合理,他负责模,四生子负责向盆里端你。
从前面飘来炒菜的香味儿
赵庭禄提提鼻子逗四生子说:“你看炒的啥呀?兑了胭粉了吧,这么好闻。”
四生子听不出这是一句玩笑话,放下工具,扑通扑通的走向前面,过一会儿回来报告说:“炒鸡蛋,黄莹莹的。”
他吞了一口唾沫。
房子后墙不算高,伸手就可以够得到房檐,所以不用搭脚手。赵庭禄抹得仔细,淡黄的放着亮光的墙面,慢慢的向西延展。
突然间孩子的哭声传过来,并伴有李玉洁的责骂声,听不太清晰。赵庭禄并没有太在意,以为是魏景中的哪一个孩子淘气惹了祸,遭到了李玉洁的训斥。小孩子都这样,就像守志和守业。可还没过五分钟,魏景中领着那个最小的孩子出来啦。赵庭禄扭转脸问:
“景中,咋的啦?”
魏景中喘着气说:“这孩子非要吃鸡蛋,让李玉洁白打屁股了。我领他上大姐家呆一阵儿,省得他老作。”
赵庭禄看着楚楚可怜的小孩儿又不禁叹了口气说:“那就让他吃呗,她能吃多少!”。
魏景中和赵庭禄说了几句后走了。赵庭禄看着他弱不禁风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整个的一面墙被抹完后,赵庭禄停下来站到远处,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很满意自己,觉得自己现在有点伟大,可能会赢得李玉洁白的欢喜。他正暗自得意时,李玉洁由前院绕过来喊道:
“老哥,快洗手吧,吃饭。”
赵禄禄答应着,走到泥堆前望一眼道:“先不忙,咱俩把泥攒一块儿再吃饭。”
洗手洗脸,坐到放好的桌旁,赵庭禄细细地看着摆在前面的杯盘碗盏:粉条炖豆角色泽柔和,土豆丝炒鸡蛋清新鲜嫩。赵庭禄不禁赞道:
“这个土豆丝切的吧,要不能这么立生吗?张淑芬就不会切,只会擦。炒土豆丝可是技术活,炒大劲儿了歪歪,炒轻卡咔哧咔哧的。”
李玉洁听他这一夸赞,脸上绽放花一样的笑容:“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就炒给你。”
她说完将柜上的酒拿过来打开瓶塞,把赵庭路禄面前的小酒盅斟满。赵庭禄没有阻拦,那酒盅很小,小得玲珑可爱。
“四也喝点儿?”他问四生子。
四生子子晃着脑袋道:“我不喝,我妈不让,我还没喝过酒呢。”
这憨憨的回答后,赵庭禄道:“啊,不喝就不喝吧,这头不能打我这起。老大老二呢?”
“他们?孩子们都玩儿去了,就是不玩去也不能上桌。”
赵庭禄嗯嗯地应了两声后,拿起碗筷儿挑起盘子里的鸡蛋来。李玉洁不明就里地看着,一只手轻揉着右腮。待赵庭禄了满满的一碗鸡蛋后,他将筷子放下说:
“给孩子的,放到碗架子里。大人怎么的都好对付,孩子还小,不能委屈了。”
李玉洁没有推辞,她默默的接过去,放到柜子上。赵庭禄撇见她眼里的泪花,也看见了她抹眼角的动作。
赵庭禄没有喝多少酒,一是他本无酒量,二是他想下午还要干很多活,多喝无益。当狼吞虎咽的四生子将最后一口饭咽下,正准备翻身下地时,赵庭禄半伸着舌头道:
“四儿,等老叔一会儿,我就没喝完呢,饭还没吃呢。”
李玉洁此时在外屋,听过后进来道:“四儿,你吃饱了吗?一大上午的累得过呛,可别装假。”
她看到四生子拍着肚子打着嗝,知道他现在已沟满壕平,就拿过烟来递给四生子子,又对赵庭禄说:
“老哥你慢慢吃,不急,下午的活,赶在天黑前从容地就干完啦。”
赵庭禄吃完后向里面挪了挪,再扯过炕上的枕头依靠着。李玉洁边检他们用过的碗筷边说:
“生子,你去找你老舅回来吃饭。要是没上你家你就学寻摸寻摸。老哥你上里屋歇着,这乱哄哄的炕上啥都有。”
四生子年轻,经过短暂的休息,马上又恢复了体力,扑通通几声脚步过后,他走出了屋门。
赵庭禄将自己放倒李玉洁里屋的炕上后,才觉得腰腿酸胀,而且肩膀也麻热热的。他仰面向上看着棚顶糊的报纸,努力地辨认着:
热热欢呼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
他微然一笑,手在虚空里抓了一把。正当他闭起眼睛想眯一会儿时,李玉洁轻轻地走进来,拿着一个枕头,上了炕后跪爬到赵庭禄的身边。赵庭禄睁开眼,见她已到自己一尺远的地方。
“不枕枕头怎行?多控啊!”李玉洁说着将枕头向赵庭禄的头下塞来。
赵庭禄微扬头,那枕头就被枕到了头下。在他扬头的霎那间,他看到了李玉洁藏在背心里弹跳的右侧半个。他慌地将目光离开,又撞见李玉洁微俯的柔和静美的脸。
“和泥是四大累之一,不用劲都不行……”忽然,一抹云霞飞上了她的面颊,她的眼皮儿也垂了下来。
李玉洁半坐着,右手拄着炕面。
赵庭禄的心急剧的跳动着,他也能感受到李玉洁经抑制的但仍然粗重的喘息声。
他与她对视着,他看到了她嘴角在抽搐,他也看到了她眼睛里就一小团火在跳,跳得他神智开始错乱。
“四生子快回来了吧?”当赵庭禄用了力气说出这句话后,李玉洁才如梦醒一样红着脸道:
“快了吧,他姐家住的不远。赵庭禄你好好躺着,我去撒目撒目。”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亲昵,像哄小孩子一样。赵庭禄翻了个身,侧对李玉洁。李玉洁妩媚地努努嘴,然后轻巧地下去,如燕子一样。
女人唇齿尖的香味透过赵庭禄的鼻翼,浸润到他的肺腑里。他侧身躺了一会儿后,又翻转过去,仰面看那糊在棚顶的报纸。
热热欢呼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
他此刻忽然觉得这张报纸与周围的颜色不协调,好像是去年刚补上的。
赵庭禄迷迷糊糊的地闭眼躺着时听见外面一阵吵嚷,是魏景中和李玉洁她们回来了。接下去是盆碗的撞击声,还有四生子憨憨的说话声。
下午的活相对上午要轻松一些,没费多大的力气。四生子子说做小工的活也不那么好玩儿,要撮泥要把泥堆倒过来倒过去的还不如上墙,他真的抄起泥板子和板托上到梯子上去抹“山人”时,却发现抹墙也需要一点技术,并非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他抹过的墙面薄厚不均,而且不光滑,所以他自己就泄了气。
李玉洁为赵庭禄和四生子准备了四样菜菜做晚饭:老黄瓜种擦丝儿拌酱,辣椒炒土豆片儿,炒鸡蛋和油烧茄子。在擦老黄瓜后,李玉杰特意到外面东房山队对蹲着吭吭哧哧抹墙的赵庭路说:
“老哥,你吃我家的酱?”
赵庭禄转脸看去,见她半蹲着,手里端着一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蓝边儿小碗儿就说:
“我谁家酱都吃,没有那么多挑剔。”
李玉洁没等他说完就清脆的咯咯笑起来道:
“看你那花狗脸儿。”
赵庭禄忙用手去抹,那脸就更花哨。
晚饭后,赵庭禄没有急于回到家里,而是和魏景中说起了大鼓书。当赵庭禄以清亮的声音唱起时,魏景中不羡慕地说:
“我是完了,气拔不上来,别说唱了。”
赵庭禄回到家以后绝口不提在李玉洁那里所做的一切,他有意在屏蔽,不让张淑芬产生联想。张淑芬也并无探究的意思,只是说瓜罢园时,得捡点瓜蛋回来。
几天以后的下午,张淑芬真的捡了许多瓜蛋儿回来,她说生产队的瓜还没罢园呢,那些老娘们就去地里摘瓜,气得李宝发破口大骂并把她们追得呜呜跑,跟狗撵兔子似的。她很骄傲地告诉赵庭禄,赵守志能扛着半袋子瓜了,跟玩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