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御二十三年秋天,他受四皇弟陷害,因冲动弄丢了太子的位置,差点儿连性命都保不住。
秋末时节,他正借酒消愁,下人带来苏蕴娇的死讯。他思及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兼之想到正是因为她,他才会身患痨病、弄丢储君之位,忧思过度,一口气没上来,呕出一滩淤血后,直接与苏蕴娇同日而亡。
身亡之后,他不知怎的得了造化,再睁开眼睛,竟回到了天御十四年。
他十六岁,苏蕴娇十二岁。
彼时年少,无纷无扰。
他用了半日时间做出一个决定——情啊爱啊的太过缥缈无用,上辈子正是因为太在乎苏蕴娇,他才会落得凄惨下场。
他决意忘记苏蕴娇,把所有重心都放在朝堂上,巩固他太子的地位,让任何人都无法再撼动分毫。
他开始磨砺性子,渐渐改掉了从前耳根子软的坏习惯,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父皇满意道他已有“王者风范”。
每日早上太阳升起,他都要打半个时辰的八段锦,经过四年锻炼,他已彻底脱离了前世病病殃殃的身子,褪去外裳,腰间肌肉分明。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读无用的书,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真正遗忘了苏蕴娇这个人。
也是母后提及苏蕴娇已及笄,他缺个太子正妃,是时候给他们完婚了,他才记起与苏蕴娇之间尚有婚约。
他诌了个莫须有的梦,抬出家国大运,又难得使性子磨了父皇好些日子,终是先苏蕴娇一步,退掉了与她之间的婚约。
往后余生,但愿他们再无瓜葛。
她是生是死,嫁与何人,都与他无关。
他只要权力和地位。
马车渐渐停稳,该是到东宫了。池煊想到今晚与苏蕴娇难登大雅之堂的相见,又记起今晚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疑问重重——她是不是想做什么?
眼前浮现少女娇俏妩媚的容颜,他深深蹙眉,神情不悦。
他还是比较了解苏蕴娇的,她绝不是忍气吞声之人,退婚的人是他,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池煊忽而觉得心中烦躁。
下马车时,他吩咐随行的奴仆,“交代下去,近日除了苏家二公子,其他苏家人一律不许进东宫,哪怕是开国公也不例外。”
奴仆老陈应声答是。
池煊负手背于身后——既说了苏蕴娇是生是死,嫁与何人,都与他无关,那他便要说到做到。
他能四年不去想苏蕴娇,那么接下来的几十年,一定也能不去想她。
那个女人,的确不值得他想。
东宫的朱色华门已敞开,池煊负手从门前经过。一直候在门口的敬忠忙跟在他身后,向他禀告一件要紧事,“殿下,您出去时,皇后娘娘身边的指月姑姑来了一趟。”
指月是皇后的陪嫁侍女,跟在皇后身边几十年了,她亲自来东宫,必定是皇后有要紧事嘱咐。“何事?”池煊踩着积雪向里走,“直说。”
“指月姑姑送来了一把金镶玉的长命锁,”敬忠斟酌着殿下的脸色,“过几日国公府嫡长孙便满周岁了,指月姑姑说,皇后娘娘让您亲自去国公府走一趟,以殿下您自己的名义,送去这份贺礼……”
池煊停下脚步,眉心快速打皱,又旋即松开。
他明白皇后的用意,他执意退掉与苏家嫡长女的亲事,到底是伤到了苏家的颜面。父皇守诺重信,又格外礼重苏家,虽同意他退婚,心里却存着气。
退婚已成定局,如今只有从其他方面找补,方可为苏家挽回些许的颜面,同时亦能让父皇消气满意。
去苏家送贺礼……极有可能会碰到苏蕴娇。
他前脚刚说完愿余生与苏蕴娇再无瓜葛,后脚母后便授意他去苏府送贺礼——池煊愈发心烦意乱了。
他沉下深邃眼眸,加快足底脚步,踩着地上遗留的积雪向寝殿走。
敬忠小跑着跟上他,喘息着提醒道:“殿下、殿下您慢着些,地上有积雪,仔细滑倒。”奈何腿不长,追了好一段路,还是被殿下落下了。
他停在雪地里,望着太子殿下远去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大约四年前,殿下生了场重病,病好之后突然脾气大变,跟换了个人似的。
在敬忠看来,殿下换脾气是好事。他曾偷听到圣人和孟太师的对话,孟太师道太子或许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他的性子太过柔善,文弱有余,勇猛不足,难堪大任。
自从太子转变性子,孟太师再未在圣人跟前说过换储君的话,圣人亦对太子越来越满意,听闻近来还有让太子监国的念头。
唯一不好的,大抵是他们这些下人越来越琢磨不透殿下的想法,譬如今日,他就想不通殿下为何宁愿得罪圣人,也要退掉与苏家嫡长女的亲事。
若说嫌弃苏家嫡长女在外名声不好,不够贤良淑德,可再纨绔的女子嫁入皇家,也会被调/教成为贤良淑德之典范。太子爷也非那看重名声的凡夫俗子。
若说嫌弃苏家嫡长女貌若无盐……他见过苏家大姑娘,长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与太子爷甚是相配,恍若璧人一对。
可能……太子殿下眼光太挑剔了罢。
敬忠这样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