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后心中大骇,很想说些什么,半晌却只是哑然,德音见她不言,便抢着道:“胡说什么!父皇那只不过是气话而已,谁说你笨了?”
杨太后听到这里,总算豁然开朗:除了皇帝,谁还能凭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就可令他人一时欣喜若狂,一时惶惶不可终日呢?
她捻一捻手中的丝绢,仍旧嫌不够柔软,却也没有更好的了,便只得用极轻缓的力道,替容真蘸去脸上的泪水,揽着她小小的肩头,和言道:“小容真若是笨笨的,那上回的芸豆阿罗汉是谁替我做来的?我岂不是谢错了人?”
容真这才勉强破涕为笑,护着手腕上的玉豆荚,不让她拿回去。
杨太后握着她细细嫩嫩的手指,感受到上头分明有几个小小的茧,心中想,这也着实是个性子与常人不同的小姑娘,金枝玉叶的,却爱做这些匠人的活计。
而后,她忽又想起幼年在家中看雪,玩伴用手帕托着未融的细雪,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她找到了有六个瓣儿的雪花。
直到进宫以后她才知道,其实雪花都是一样的,只是照耀在不一样的人眼里。
将来有一天,容真也会遇到那双只映着她的光耀的眼睛罢。
两个小姑娘毕竟心事浅,这么喁喁低语了一会儿,渐渐都撑不住困了,杨太后便悄悄一招手,示意席嬷嬷并付嬷嬷轻些将她们带回床上安置。
疏星淡月流转,夜已将尽。
杨太后自拨开了砗磲珠帘出来,却瞧见皇帝往这儿走来。
她未做多想,将手指搁在唇上,示意皇帝悄声着些。
皇帝微愣,不觉停下脚步,问:“两个都睡了?”
杨太后略一点头,本想罢了,怎奈心底究竟为容真不平,开口道:“俗话常说,投鼠忌器,难道皇帝富有四海,就舍得把掌中珠弃于沟渠,也不可惜了?”
皇帝捏着眉头,恼道:“皇后已经说过朕的不是了,太后也要再说一回么?”
他自己心里还憋着气呢:“朕说容真一向牛心古怪,原来是这么个蠢东西教坏了的。即便她当真没有伤人的歹意,冒冒失失地打翻了烛火,烧了起来,难道就不算过错?蠢比坏还可恨!”
杨太后见他如此,心中不忿倒稍稍平息了些,不欲再多为此事纠缠,又问:“皇后究竟是如何了?”
“也算是陈年旧疾了。”皇帝挥挥手,撵开了要给他铺鹅绒垫子的内侍,随意地坐在廊下:“气血两虚——青春年少的,怎么就有这么一样不足?若说是当初生头一个女儿时落下的病,这些年留心将养着,如何还不见好全?”
杨太后若有所思:“平日里她便不是多么活泼好动的,略劳累些,就见她拿手护着心口,怕还是素秉虚弱了些,往后少不得时时顾念着,别再像今晚这般了。”
皇帝点点头,竟是深以为然的样子:“御医从前就给她开过柏子养心丸,让她按日用着,她倒像怕吃药似的。奴才下人们劝不动,你难得同她好,得空多说一句。”
杨太后道:“这件事既然我知道了,自该如此。她既睡下了,我明日再去看她。”
她一面说着,一面却忽然想起,就在白日里,自己还同皇帝大动干戈,这时候居然能平心静气地说话,实在…怪异得很。
皇帝对她这些心绪起伏浑然不觉,抬头看了看天色,抹了把脸,道:“太后且回去歇息罢。王守拙——”
王内侍闻声连忙躬腰上前,见皇帝一伸手,会意地从袖中取出一小盒冰麝膏子,口中仍劝道:“皇爷,还是歇一歇再去书房罢?”
皇帝闭着眼,没有搭言,王内侍便只得挑了这提神醒脑的膏子,涂在他的两边太阳穴上。
皇帝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不禁回过头去,杨太后自是早已走远了。
他突然想起,早先宫人进清徵堂正屋回禀过,杨太后到了。
是因为他,她才没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