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怕是说梦话呢!”皇帝勃然大怒:“乳臭未干的妮儿,就敢在朕跟前充起长辈了?”
“皇爷您消消气…”苏内侍又是顺气,又是拍背,仍没劝住,皇帝已起身下楼去了。
他这头怒气冲冲,杨太后却怡然安坐着用茶,见了他,露出一副和煦恬静的笑容,抬头问道:“那点心还合皇帝的口味么?只当是暂且垫垫肚子罢。”
“朕的饮食起居,自有身边伺候的人打理。”皇帝口气冷硬:“很不必劳动太后费神。”
“哦。”杨太后放下茶杯:“皇帝不喜欢那点心,丢开不吃就是了,非要将它砸碎在地,还四处宣扬它不可口,坏了它的名气,是何道理?”
她虽生得娇美,年纪也不大,毕竟居移气,养移体,如今沉下脸来,也颇有兴师问罪的气势了。
却直叫皇帝心火愈盛,怒意几乎要从双目中迸发出来,嘴角却扯出几分笑意:“道理?朕的心意便是道理。”
他来回踱了两步,威势不敛地看着杨太后:“太后,朕尊你为太后,是顾及先皇遗命,保全你的安裕尊荣,不是让你自恃身份,插手朕的家务事。望你知恩惜福,莫要辜负了先帝的苦心。”
话已说尽,皇帝自觉出了一口恶气,不料杨太后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他一时懊恼,又想这个女人好生无赖狡诈,分明从始至终都是她惹是生非在先,如今还摆出这等可怜模样,倒显得是自己欺人太甚一般。
他狠狠地叹口气,环视一圈,见四周宫人,跟着杨太后的也好,跟着自己的也罢,全是一副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本就关系微妙的太后和皇帝起了争执,还是为这么更加微妙的一个缘故,当奴才的哪敢出头来劝?便是如席嬷嬷并付嬷嬷这样的,也只能心急如焚地干站着。
皇帝终究无可奈何,有意把口气放缓和些:“你做这副样子,岂不叫旁人误会,还当朕如何忤逆你了似的。”
杨太后背过身去,极快地用帕子拭过眼角,复又冷着脸扬着下巴:“我不过因想起先帝,有些伤怀罢了,与皇帝何干?皇帝万勿如此纡尊降贵,反倒叫我坐立不安。您的贤明仁慈,不单是我,四海九洲都受惠不尽,感恩戴德,岂有误会?岂敢误会?”
皇帝原本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帕都拿出来了,又立刻觉出不妥,正要收回,听完这话,更是将怜疚之心打消干净,谁知杨太后眼疾手快,冷不防地夺过那方手帕,起身推窗,竟将它丢了出去。
“娘娘!”两名嬷嬷的语调中都带了惊恐:口头上的几句冲突犹可,究竟杨太后占着个长辈的名分,过后追究起来,还能推说牙齿还有碰着舌头的时候,自家人无须过于计较。可故意丢弃皇帝的东西,这等举动便难界定了,连朝臣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掺和进来,按一个亵渎君威的名头,也不是无稽之谈。
幸而皇帝没有揪着这一点大做文章的意思,反而笑起来:“太后,你无非是责怪朕不顾你那个宫女的名节罢了。可是,丢朕的帕子来以眼还眼,难道不是说,在你心里,一个宫女,和一张帕子也没有什么分别么?”
“这不过是皇帝以己度人。”杨太后说完这句,便闭口不肯再言,只暗气这夏日雷雨不该骤发骤止么?怎么下个没完!
皇帝倒是大获全胜,心旷神怡。
“娘娘,雨停了。”席嬷嬷知她心中按捺不住,一直守在门口,见雨势渐收,忙进来回禀。
杨太后起身便走,看样子一刻也不愿待下去。
随行的宫人们却不得不一一向皇帝行礼告退。
“去罢。”皇帝闲适地用了口茶:“伺候好你们娘娘。”
雨后山路泥泞,付嬷嬷与席嬷嬷分列杨太后两边,扶着辇轿,不时嘱咐抬轿的宫人们脚下当心。
付嬷嬷因道:“这会儿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今儿天气凉快了,便叫小厨房上一个热锅子罢,用些鱼虾、新鲜小菜,又清爽,又不伤脾胃。”
杨太后点点头,又笑道:“我以为,嬷嬷该怪我刚才太意气用事了。”
付嬷嬷慨然低头:“论理,奴婢们自然不愿天和宫开罪了皇爷。只是,娘娘原是为我们做奴婢的出头,我们不知道心怀感激,反倒把关系撇个一干二净,只作出规劝娘娘的样子,不是太没有良心了么?”
杨太后感叹道:“卜儿这丫头,虽不是个安分随时的性子,可宫女们期盼得到赏识恩宠,成为人上人,也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凭她的资质心眼儿,被皇帝看中或许本是极有可能的。”
她摇摇头:“是我太心急了,行事过于显眼,反倒耽误了她的前程。”
瑞鹤居已到跟前,付嬷嬷忙伸手搀她下辇轿,又低声问:“那照如今的形势,娘娘又是如何打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