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七节 逐粮天子(1 / 2)血唐莲首页

开元二十一年入夏,关中河西地区雨害连绵,稼地损减,直至秋收之际,粮产惨淡,各州百姓家中镂空,冻伤饿死,不计其数,就连天子京畿长安城的官民也陷入了缺粮的恐惧之中。

自古天灾,天子之责。开元二十一年十月,大唐皇帝李隆基念饥民苦难,诏太仓两百万石赈济关中各户。朝廷开仓放粮,关中灾民的苦怨得以短暂平息,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百年不遇的天灾雨害不仅肆虐关中,连往年粮产丰饶的河南诸州也未能幸免,甚至整个黄河流域都爆发了大规模粮荒。中原粟米减产,无以运济关中,河南诸州唯有靠江淮漕运输送的造米维持官民生计,如此一来,长安城中,上至天子宰相,下至文物百官,逐粮东都已是势在必行。

关中量产骤减,致使国库已无隔年粮储,如此危机,还是开元以来的头一遭。早在十月初,大唐皇帝李隆基下诏,蠲免关中及河南受灾诸州百姓的整年地税,并无偿向当地百姓农户发放种子,以备来年春耕,最大限度降低了农户的损失以及挽回耕农来年耕种的热情,不料,食粮短缺所引发的危机接踵而至,让李隆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由于量少不济,输粮艰难,秋收过后,不足旬日,关中谷价骤然踊贵,大把行粮商贾趁机囤货居奇,刻意滋扰市场,谋求暴利。私粮不出,官粮不足,百姓挨饿,朝廷也是无计可施,直至开元二十一年十二月,平年里只卖十三四钱一斗的粟米竟翻到五十钱一斗,别的地区还好,单说关中京畿附近,不但连百姓吃不起粮,就连长安城中五品以下的官户人家,也只得靠厚物贱换贵粮。民不聊生,极寒交迫,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这已经是李隆基执政二十一年以来所面临最大的民生危机,而更令这位太平天子感到头疼的是,因市货紊乱所造成的物贱粮贵,使开元初年都未能彻底解决的钱缺、钱恶问题再次爆发,一场由粮储不足所引发的危机,伴着无尽连绵的秋雨,已经悄然笼罩了整个大唐帝国。

国难在即,按理说,君臣本该一心治理再请,可朝中两位宰相非但不能助皇帝处理国事,反而大搞朋党之争。三日前,中书令萧嵩还当面向李隆基请辞,明面上,是哭诉喊冤,实际上,则是暗示皇帝罢免另外一位宰相韩休。

国难,党争,如此不合时宜地搅在一起,此时此刻,李隆基已是焦头烂额。

中书令萧嵩与门下侍中韩休搭班任相以来,这两位大人就没少给李隆基惹麻烦。中书令萧嵩乃中书省出身,靠西北军功发绩,身份又属皇亲,本是位处事变通得力能干的宰相。要说韩休,更不得了,家中三世良臣,自己又是尚书右丞出身,是位德高望重的文儒大家。萧韩二人,一柔一刚,一文一武,刚好搭配,李隆基最初任相时,对他们二人也是满怀信心,全权托付,不想到最后却是南辕北辙。

论情理而言,自上任侍中裴光庭病故,宰相位置空缺,还是萧嵩在李隆基面前极力推荐的韩休,可一向精明的萧嵩哪里能料到,这位韩休大人为人刚正不阿,直言敢谏,事事守礼,处处较真,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说话办事雷厉风行,不给任何人情面,就连皇帝李隆基平日里都要惧他三分。萧嵩地位显赫,哪肯退让半步?这二人闹到最后,搞得谁也下不来台,反而耽误了国政推行。

李隆基称帝以来,天下渐入富庶,四海盛世初呈,这都要归功于宰相的精心筛选和搭配用人的方略。李隆基全权任相,用人不疑,一般来说,班子宰相是一主一副,如开元初年的姚崇、卢怀慎,宋璟、苏颋,张嘉贞、源乾曜,都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虽说在任用文相张说上面,李隆基一时疏忽,引起了朝廷内部摩擦,但总归是人尽其才,国政不衰,可自开元十五年张说罢相后,李隆基任命的己任宰相中,不是大搞朋党一家之言,就是文学吏治意气之争,直至萧嵩韩休这届,这种公开朝野的矛盾终于达到了顶点。

身为天子,李隆基并不反对党争,相反,下面的臣子闹得越厉害,自己的皇位就愈加安全,但凡事都有底线,一旦宰相之争误了国政,李隆基就再也无法坐视容忍。眼下,关中粮储不足,朝廷政务淤积,正是废旧迎新之际,李隆基笃定,朝廷东迁洛阳之时,就是萧韩二人双双罢相之日,然而,如何能长久解决关中粮储,李隆基此时还是一筹莫展。

就在中书令萧嵩当面请辞的第三日,李隆基已经想好了中书令的新人选,此人便是时任中书侍郎张九龄。

张九龄,字子寿,当朝文坛领袖,文士风骨,名满天下,又是前任中书令张说内荐,接掌集贤殿大学士,对于此人,李隆基早有提拔之意,也是希望张九龄能如当年张说那般,能助他成就一番盛世基业。

自关中灾荒爆发后,李隆基已有多日茶饭不思,整日忙于批阅奏章。兴庆宫殿多日淋雨,宫内已是湿气阴笼,宫中太监宫女走起路,口中哈气不断,日子未到冬至,天子起居殿内已烧起了银炭。

巳时刚过,理了半日奏章的李隆基方用午膳。殿外淫雨不断,殿内一片寂静,惟有燃炭破碎之声。李隆基倾坐紫檀木龙椅,囫囵吞咽着桌上几道青菜御馔,内侍省总管劳力士伫在八卦铜炉前,小心翼翼用铁杖翻着炉中银碳,不时把望着殿外,随后低头走近李隆基,小声道:“陛下,张九龄张大人到了。”

李隆基本是吃得正劲,忽听到张九龄三字,立马掷下碗筷,急道:“让他进来。”

待一阵酥酥凉风卷散在殿门前的玉雕屏风,清寒翦翦的张九龄身着绯袍,腰系玉带,身姿矫拔挺立在李隆基阶下。李隆基起身间,见张九龄气若云轩,双目铁睁,全身上下尽露着一股苍劲正气,不由得为之精神振奋。

“九龄可曾用膳?若未用膳,可与朕同食御撰。”

张九龄长揖罢了,礼毕抬头,见皇帝亲至身边,自行后退两步,再揖道:“陛下,君臣有别,陛下用膳,臣当在旁边守候。”

“好,好。”李隆基吟吟而笑,走回龙椅,用瞻仰目光打量着衣沾寒露的张九龄。不知为何,李隆基一见到这位桀骜不驯的张大人,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和敬仰,也许是李隆基本身具有极高文学造诣的原因,在选官认命这方面,他素来对当朝文豪高看一眼。李隆基清楚,张说张九龄二人虽同为大家文豪,自是一脉相承,可张九龄身上却是丝毫不沾张说那份世故圆滑的恃功自大,反倒满满皆是嫉恶如仇的书生正气,这让李隆基对张九龄的好感又多出几分。

李隆基喜色外露,转过身去,伸手用筷子指着碗中熟米,“朕之心事,九龄可知?”

张九龄收起双臂,微扬下颚,双目对视道:“臣尚不知,请陛下相告。”

李隆基理了半日奏章,已是一身疲倦,本想与张九龄就粮储之事畅谈一番,却见张九龄不苟言笑,态度虔诚,李隆基也只得收起片刻的松散之态,微微点点头,双手扶木椅把的龙头上,正襟而坐道:“河南屯田之事,你筹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