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云瑞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时就拖着兄长派来的人趴在府门边张望了会儿,兴奋地发现没人,这才鬼鬼祟祟地拉着那随从上马车。 “快快快,快去!路上谁拦都不要停。” 随从纳闷,“公子,这是不是太早了?现在书院还没什么人呢,要不要先用个早膳?” 没说完就被云瑞气得一踹,“让你走就走,这么多话,你公子我昨夜吃多了不行吗?” “……噢。”扶了扶帽子,随从刚准备驾马,后脑勺被人一劈,昏昏倒地。 云瑞悲愤地望着齐刷刷跳上马车的几人,瞥见他们手中的长裙和胭脂首饰时更是差点哭出来,从没一刻这么想念过兄长。 如果大哥在这儿,他们肯定不敢这么“欺负”他! 那几个纨绔也算专业,毕竟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对女子衣饰和妆容都有一定了解。云瑞一会儿被要求闭眼,一会儿要噘嘴,感觉从头发丝到脚底都透着不自在。 他是个还算守诺的人,此刻也不反抗了,只心里狠狠想着,这几人下次别被他逮到。 折腾了起码两刻钟,其中一人喊了声“好了”,云瑞缓缓睁眼。 刚睁眼,他就觉得眼皮比平日重了许多,抬手去摸,被人及时止住,“别动,这可是我为你从长姐房中偷来的胭脂水粉,都是上品。” 那人让云瑞抬头,端详了会儿就陷入沉迷不可自拔状态,喃喃道:“可真好看,云瑞……你其实一直是女扮男装吧?” 美人尖鹅蛋脸,鼻挺唇红,双眸盈盈如水,肌肤莹润白皙,这不就是如假包换的美人么?甚至比一些京城闺秀更胜一筹。 其余几人猛地点头,都眼巴巴地瞧着云瑞。 有句话怎么说的?如果有一天变成了姑娘家,第一件事当然是让兄弟舒服舒服了,不是吗? 他们不敢真做什么,但和这样的美人摸把小手搂个肩什么的也很美嘛。 云瑞呵呵一声,一人给了一拳,拿来铜镜一望,自己也愣住,最后闷闷不乐地缩回马车角落。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穿女装,早在七八岁时,娘亲见他生得漂亮,就哄着他换了衣裳点了唇,出门时人人都夸是小仙女,争着抢着亲近,他甚至还被一个小胖子抱住强行亲了口。 那件事对云小瑞来说简直是终身阴影,没想到如今还有第二回。 哎,再一次郁愤没能继承老爹的长相。 云瑞心中的苦,没人懂。 明河书院建于东郊,与明河比邻,故得此名。书院据传为前朝大家邱章所建,从图纸到实物皆亲力亲为。 书院主分四堂,大致依了年纪、性别、所学课目与难易程度划分,但界线并不明显,四堂之间各自只隔了游廊拱门,很容易连通。 今日天儿好,风清气爽,明河书院南侧草肥水美,聚了几只啃草的肥兔子。听见马车声,偶尔竖起耳朵听会儿,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低下脑袋。 兔子是书院内的先生所饲养,不怕生,来往学生都识得,偶尔也会特意拿根草去逗弄逗弄。 云瑞扒着马车死活不肯走,几乎四肢并用,本是极淑女的裙裾被他两脚一叉,简直不忍直视。 “赌约是穿女装来书院,没规定必须得进去吧?”云瑞作最后挣扎,“我已经到了这儿,也算完成了,不进!死都不进!” 几人嘻嘻一笑,掰他手指,“什么死不死的这么严重,这么漂亮不进去溜一圈可惜了,来来来云姑娘,让小的几个扶着您。” “你们几个,做什么呢?”丽装女子皱眉看向这几个纨绔,当他们在调戏姑娘,“这可是书院边,再不放手我便让人去请先生了。” 云瑞等人一惊,那几只忙松手,“姑娘误会,我们只是见这位姑娘没带随从,想帮她拿东西罢了。” 女子半信半疑,对努力遮面的云瑞招手,“你过来,书给我的婢女就行。不在同一处上课,他们帮你拿不了多久。” 被唤的人磨叽着被人暗暗推了过去,那女子一笑握住云瑞的手,惊得云瑞一蹦三尺高,脸色红得几乎滴血,“你你你……!!!” “怎么了?”女子亦被他唬得一跳。 由于受惊,云瑞声调放尖,竟没叫人听出差别。 云瑞说不出话,也不理人,女子自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去扑旁人冷脸,同那几人望了眼,就带着人往内走去。 几个纨绔用欣赏杰作的目光望着云瑞远去,“云瑞绝对会感谢我们的,多好的眼福。” 明河书院十岁前学堂不设性别之分,十岁后便分了男女。 能在明河书院上课的女子家世不必说,都很不错。更重要的是,京城一些府中有名的美人,都聚集在了此处,几乎每日课前课后都能看到一些世家子弟状似无意地在女子学堂大门前溜达,试图来场美妙邂逅。 盛朝女子的美名不仅来自于容貌家世与贤淑,若能有个不错的文名,更易受人尊重或追捧。 迈过“雎鸠堂”的拱门,云瑞动作明显慢下,叫那女子奇怪,“时辰快到了,还不走吗?你是哪位先生的学生?” 云瑞掐了嗓子支支吾吾说不清,女子也急了,让婢女把书往她手上一放,“我快迟了,不能再等你,你也快些去吧。” 松了口气,脱离那女子视线,云瑞准备寻个机会偷溜。 可不知是他太倒霉还是书院女子太热情,迷茫寻路中的云瑞接连遇到几波人,最后不知不觉中,竟被带入了一间学厅。 学厅三面无门,垂着飘逸薄纱,铜炉升起袅袅雾气,淡香四溢。 云瑞整个人都僵硬了,四周女子投来的目光和如影随形的女子香气几乎令他呆滞。他瞬间不知如何是好,同手同脚地走到了一处便坐了下去。 ………… 厅内寂静了一刹,众人齐齐在内心轻呼了声,很快聚焦而来的视线更灼热,低声议论不绝于耳。 她竟坐了那位身旁。 云瑞内心正猛得吸气松气,飞快安慰鼓励自己很快就好,不料四周看向他的人反倒越来越多,简直无所适从。 好半晌,他才意识到了什么,刚想转头,一声极轻的“嗯?”将他钉在了原地。 清苑百无聊赖,正翻阅一本闲书。 她久未来书院,换了不少新面孔都不大熟。她无意与人交谈,旁人也不敢轻易搭话,周围就独独空了下来。 若非光线明显变暗,身边染了陌生气息,她都懒得抬眼。 “是哪位?”轻柔娇软的声音钻入耳中,越是装作不在意,云瑞就感觉身边那丝不同的清香越加明显,耳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久没等到回应,清苑没耐心,直接抬手挑起那人下颌,让人生生转了过来。 云瑞僵着脖子,视线平行,半点不敢多望。 他看见一双极细的柳叶眉,不淡不浓,眉尖若蹙,修理得很精致,微挑的弧度漂亮极了。 清苑第一眼注意的是这人的娃娃脸,虽是鹅蛋脸型,但婴儿肥软嫩可爱,迷茫的双眸眨了眨,很是娇俏可人。 模样可爱又天真,像书院养的那些软绵绵的兔子,年纪看起来很小,似乎还没及笄。 清苑对美人总有一些优待,身边能让她入眼的人相貌无一不佳,食指改挑为点,“新入书院不知自己座位?” 云瑞麻木点头,他平生第一次和祖母娘亲之外的女子离得如此近,近到、近到他整颗心跳得极快,几乎让他以为要跳出来。 “嗯……”清苑捏了把他的婴儿肥,好心情道,“那就先坐这儿,下了课再去寻这儿的管事问问。” 哗啦——厅外青竹筒终于装满水倒下,先生随之踏入,所有人立刻敛袖放于桌下。 在明河书院,所有人都很尊重先生。 清苑亦回过身子,将闲书放在一旁,随先生的话翻开书卷。 只有云瑞如坐针毡,他根本没有这儿的书,方才斜了眼,发现那几人匆匆给他塞的书里居然还夹了本玉楼春。 这本书他没看过,但大致内容早就被那几个混球围绕耳边普及,知道那是本怎样亵渎女子的书。当时他如何都想不明白,民风如盛朝开明这般,怎么会有人写出那样的书。 云瑞原不想理,可他发觉身边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他没带书,紧接着又看见那人发现了玉楼春…… 他心中一紧,伸手就准备把书塞到底下。可是那人更快,纤瘦莹白的手腕一晃,云瑞就发现书没了。 “……!!!” 玉楼春是本涉及了各种房中术的yin书,与其他类似书籍不同之处在于,里面所提的房中术技巧全都不走寻常路,皆以折磨、虐待女子为主,赤|裸裸地体现了对女子的歧视与恶念。 清苑扫了几眼,眉头越来越皱,随后缓缓把书放回。 云瑞已经心虚地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只希望那人能无视自己。 不多时,他低垂的眼帘下被递进一张纸,细目瞧去,上书:此书无趣,不必多看。若好奇,不妨一阅品花宝鉴。 品花宝鉴?云瑞顾名思义,猜想该是本各色花卉集书。 这位姑娘心性真好,看过那本书没有鄙夷他,居然还为他主动推荐书目。 云瑞感动不已,悄悄偏头,瞥见那人已经在认真听先生授课,侧颜姣美动人,连那微露的耳垂也是小巧莹润,引人遐思。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云瑞脸庞再次蒸腾,热气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