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伯爵府之女如何得封郡主之名,还要追溯到先肃瀛太后仙逝之时。
肃瀛太后薨殁的时辰据司天台卜算,正处于阴夙重合申酉相交,是大凶之时,逝者魂魄离体不离窍,三年无所安。司天台监史说,除非找到两位阳陵吉时出生的贵门童女,为太后诵经祈祝三年,方可破解。
今上对鬼神之事从来敬而远之,却不能不为母尽孝,于是遍查宫中与王侯卿相家女童的八字,当真有两位符合阳陵吉时,一是宫里的三公主,一位便是浔彰伯的幼女祢灵霜。
那年祢灵霜才是垂髫之年,圣上下旨封为容华郡主,与三公主一同送上皇陵旁的云台寺。
她本是被家人娇宠出的掌上明珠,三载青衣禅香,一朝回到金粉繁华中,却是洗尽了一身贵气,亭亭而立的豆蔻少女,透出几分不世的清脱。
圣上因此更怜佑她,允诺将来郡主有了良配,亲自为她赐婚添妆,十里相送。
浔彰伯夫人与卓清侯夫人交好,穆侯夫人一向喜欢容华安宁清净,时常请她过府做客,明里暗里地示意儿子不知凡几。
穆澈却也明里暗里地回示:他只当灵霜做小妹妹看待。
这位小妹妹却对他的事异常上心,这不是听说了穆澈在找一位前朝诗人的遗作,遣人百般打听收购,刚到手便登门送来了。
此书确是穆澈眼下的逢甘之雨,他心中感激,再三谢过祢灵霜,而后口风一转:“只是此等小事不该劳动郡主,往后莫为这些琐事费神了,我于心不安。”
祢灵霜喝茶的动作一顿,轻轻道:“良朝哥哥怎么这样说……”
她的五官生得小巧精致,寺中过了一千个清心无思的日子,眉眼被菩萨雕琢出容允,蹙眉时也无忧愁,也无娇矜,仿若洛女凌袜清波之上,若有似无一个回顾。
她想起入寺之前那些模糊又愉悦的记忆,那时良朝哥哥还叫她灵霜的,待回来之后他的称呼就成了容华,到如今,生疏到只称郡主了。
她怕有一日他会用这种温煦却疏远的语气对她说:不要再叫良朝哥哥……
“良朝哥哥。”祢灵霜咬唇叫了一声,抬起水眸,轻而坚定:“只要是良朝哥哥想要的东西,我都愿意帮你得到。”
穆良朝将水杯转了一圈,避过清挚的视线,浅笑道:“家母一直想养个女儿,先后却得两子,颇为遗憾。郡主待我,当是亲妹妹也没有这么好的,如此,为兄只得愧领了。”
三言两语,把意思由表及里点了个透。
祢灵霜哀淡一笑,我为你寻得心爱之物,便连一句我想听的也不愿说吗?
她不知穆澈却在想:既不属意,便不可拖拉暧昧,误人歧路。犹关女子终身之事,宁可一时狠心,不得积时成疴。
穆夫人从前不是没问过大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穆澈却未说出个所以然。
并非敷衍推托,只是情之一事,如何能锱铢不爽地言称清楚?
他知晓父亲遇到母亲之前,亦是四姬俱全的,后来风露一面,便空置后苑,朝思暮刻苦苦追求母亲两年,才成就这一段良缘。
他也知东府里的五哥,因订亲的心仪女子沉疾早逝,此后便再不议亲,香姿一天天淡去,相思一日日入骨,到如今靠药石吊着半条命,依旧念念不忘旧爱。
都道侯门一入深似海,可生于长于侯门的人,哪尽得薄情之辈。
只不过穆良朝觉得,这些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罢了。
他与肆意随心的穆菁衣不同,与东俊府的情痴五爷更不同。穆良朝从小才锋出众,发人先机,能察事于微末之时,避妄于未萌之际。
太通透的人,又如何陷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相思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