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不能选择的无奈人也只能妥协。
韩菀如是,孙氏亦如是。
抱头痛哭过之后,不得已之下唯有接受。
孙氏抹过一双儿女脸上的泪水挺直脊背,哑声:“让他来吧。”
暮夏的一个清晨,六月中旬杨于淳至韩府请罪。
一身淡蓝素衣腰无配饰仅一支乌木簪束发,杨于淳自大门入正厅对着肃容端坐上首孙氏直直跪拜下去。
结结实实的稽首大礼双膝着地双手置于身前叩首到地稽留多时。
很多事情已经没法明说了。
“于淳向姨父姨母请罪,请姨父姨母宽宏大谅!”
许久杨于淳才缓缓直起身,拱手垂睑皆化作一句说出。
可就是一句话却瞬间击溃了孙氏的故作坚强潸然泪下她一瞬痛哭失声。
太多太多的伤恸即便事前做了极多的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没法说出原谅二字。
孙氏掩面杨于淳膝行上前,她骤扑下来哭打杨于淳:“不,不!我不原谅啊啊!!”
嚎啕大哭,闻者恻然。
“她不是我的阿姐,我没有这样的姐姐!!!”
孙氏钗散鬓乱,哭得喘不过气来,抬眼看一直沉默任由她捶打的杨于淳,悲道:“从今往后,我没有姐姐,只有你一个外甥罢了。”
杨于淳闭目,隐下因孙氏悲凄嚎哭泛起的一丝泪光,他睁开眼,“嗯”了一声。
“姨母节哀。”
孙氏被他扶了起来,脱力栽倒在榻上,又哀哀哭过一阵,她怔怔道:“也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不知好歹的。”
歹竹出了好笋,为难杨于淳不过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当天,杨于淳留到午后才走,他往庭前浇了三杯烈酒,告祭韩父。
送杨于淳离开后,孙氏带着韩菀韩琮,从正厅步行至府邸最西边的宗祠,亲自打开了门。
绕过庄严肃穆梯式神座延伸至顶的正堂,进了右边的一个小室。
一个供桌,几个蒲团,檀香青烟袅袅,一个簇新的金漆黑底灵位置于其上。
灵位之后的墙上,是一幅微微泛黄的画卷,画中男子青衣玉冠,面相清隽,微微笑着往画外人看来。
韩菀当即红了眼眶。
母亲跪下了,合十喃喃,弟弟也是,韩菀默默上前两步,仰看着画卷中清隽温和的男子。
这是父亲青年时期的画像,比后来要略少了一些威稳,待家人却如出一辙的温和爱护。
她本想笑一笑,父亲最爱看她欢笑,可牵了牵唇,眼泪却无声滑了下来。
祭奠完父亲以后。
回到郦阳居。
她伏在穆寒的肩膀,再次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心里所有情绪都宣泄了出来。
如此,这件事情便算画上句号了。
进入七月,时令就入了秋。
阳光依旧热烈,只却悄然无声褪去了那种炙烤般的炎意,窗畔廊下的美人蕉在晨间添了露水,朝阳一晒,在叶尖上晶莹滚动着。
远处苍翠群山微微多了一些金黄,田野稻香麦香渐渐浓郁,风一吹,波浪般翻滚着。
秋季山麓的原野,空旷广袤得舒人胸臆。
杨于淳过府请罪,对孙氏的触动还是很大的,她大病了一场。
病了足有小半个月,才见好转。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却振作了起来。
她做主带着闺女儿子,出城往山麓的别院住了足半个月。
让两个孩子换了简便的衣裳,催促他们去奔跑,上山打猎,下河捉鱼,在芒草泛黄的原野上策马奔驰,去看农人喜悦丰收。
天高地袤,笑容终于重新回到一家三口的脸上,就连韩琮,也彻底摆脱了先前的低迷情绪。
“阿娘阿娘,原来麦是这样的割的!”
韩琮脸被晒得通红,精神头却极佳,一见孙氏就在护卫协助下从马背翻下,连说带比给母亲说今天的新见识。
他长得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还种在地里的麦子,兴致勃勃说了许久,还道:“田间的媪妪说,往北一些,她的老家,还有秋季才播种的麦。”
和先生讲的一样,他兴奋说:“等日后有了机会,我也去看看!”
“唔。”
孙氏点头应了:“以后让你阿姐带你去。”
韩琮说话时,孙氏和韩菀一直微笑看着,两人相视一笑,等他说完了,孙氏便许下承诺。
韩琮忙看他阿姐,韩菀故作认真考虑一番,才失笑点了头。
“好了,咱们快回去!”
“诶,你这一身的汗,少来沾你阿娘的身。”
孙氏似嫌弃,韩琮咯咯笑着,姐弟俩两个故意往母亲身边蹭,欢笑声渐行渐远。
日暮西山,庭院燃起熊熊篝火。
沐浴更衣出来后,晚膳就在庭院吃的。
下值府卫进山打的及和猎户买的,雉兔黄猄等等野物开膛破肚,直接用刀割下炙烤,与一众亲卫府卫各自围坐在篝火侧大口吃肉。
还有粗犷的歌声,气氛高昂极了,笑声就一直没停过。韩琮还下去跑了好几圈,从罗平穆寒阿亚等人手里都吃了一点肉,仔细品尝过还评了个一二三名,头名的穆寒还得了他从腰间摘下的一块玉佩当奖品。
一直闹到了戌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韩琮才肯去睡觉。
孙氏和韩菀一人一边牵着他,亲自给他宽衣擦手擦脸,韩琮心满意足睡下,嘴里还嘟囔明天还要。
“快睡,明天再说。”
不多时,韩琮就睡着了。
清浅的呼吸声变得绵长,罗启俯身,表示他会守好小主子,请二位主子早些安歇。
孙氏牵着韩菀的手,轻步离开。
这时,夜色已很深了。
沿着庑廊缓行,外庭院的炙肉也结束了,篝火很快收拾妥当,夜风一吹,炙烤的焦香气息便完全被吹散。
庭院寂静,夜凉如水。
孙氏给女儿拢了拢薄斗篷,她送韩菀回屋,站在正房门前,无奈笑道:“二郎玩儿疯了。”
都玩半个月了,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