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在冼骏咄咄逼人的目光里低下头,“冼先生,我又冷又饿。” 风确实更大了,揉乱她柔软的发丝。她头发十分地短,才长了两个月的时间——从出院,到现在。 冼骏心里忽地软了一下,只得把一腔怨气团成团自己咽了。 上车后,他问陈惜吃什么。她本意是快些回家,然而冼骏一记眼刀扫过来,“你不是说饿吗?” 陈惜听出他话里带气,就理亏地任由他了。 冼骏走的辅路,大约在寻找合意的饭店。她就拿出手机上网,发现时间已过八点,算起来,这一次她在过去待了足足半个小时,是前几次的五六倍。 这是偶然还是有律可循? 搜索当地的灵异事件和趣闻轶事,并没有与她相关的消息。也许郑风没看见她,也许司机没当回事,也许都市人习惯独善其身,总之,到目前为止,她回到过去的行为没有显露出任何痕迹。 她长出了口气,说不清是欣慰还是隐忧。 路虎减速,停在一家饭店门口。门脸极小,门前吊一盏旧式三角罩的白炽灯,照出招牌上“拉面”两字,连个店名都没有。 想不到冼骏竟然会青睐这种地方。 仿佛读出她的心思,冼骏笑着为她打开车门,“怎么?富二代不能食一下人间烟火么?” 陈惜从他的笑里品出些敬请期待的味道。 店里挤着三张四人小桌,皆铺着淡绿色的棉布桌布,桌布上的调料瓶丁点油污也无,干净清爽,简单但不低劣。 老板娘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和冼骏打招呼,又问陈惜有没有忌口,陈惜听出来了,冼骏是熟客。 冼骏说:“两三分钟就上了,很快的。” 哦,原来她说想快些回家,他还是听进心里了。 小店只有拉面一种食品,端上来货真价实一大海碗。冼骏说他吃过晚饭了,却又专门要一碗汤,清亮的汤底撒一撮细碎的香菜小葱,看着就诱人。 “先喝汤。”他从柜台上拿两只勺子,一只递给她。 陈惜依言,果真被惊艳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我曾想请他们夫妻开连锁店,我出钱他们出技术,但老板不干,说店大了就忙不过来,做出来的拉面就变了味道。”他慢条斯理地喝汤,慢条斯理里还透出那么点小骄傲来。 “你看中了他们的秘方?” “哪有秘方,我在后厨盯过,就是骨头熬出来的,一丁点这精那精的都不加,你有耐心你也能熬得出来,卖的是真材实料,不欺瞒。” 陈惜想,从某个方面说,他和爸爸有点像,都不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又觉最后那句话像暗指自己,有心解释几句,又怕越描越黑,只得再次道歉。 冼骏大度地笑了,“算了,你没事就好。以后别学电视剧动不动把包啊鞋啊扔江边上,拍惊悚片啊。” 陈惜几乎可以描画出方才那个场景,夜幕下空荡荡的江岸上,唯有他来来去去,焦灼搜寻。现在他语调轻松,方才不知有多紧张。 她低头吃面。 多普通的吃食,可又冷又饿的时候,热汤面最是贴心暖胃。 离开时,外面不知何时从风转成雨。老板娘拿把伞给冼骏,他也不客气,隔三差五总要来的。 车里的空气带着潮湿的凉意,空调尚未起效,然而方才拉面的热意正浓,再次上路,气氛便冰消雪融了。 怪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约饭,增进感情要约饭,化解矛盾要约饭,拍拖更是不二之选。 两人轻松地聊着天,聊着聊着便转到郑风上来。陈惜心里好多未解谜团,既然聊到这,她想问个清楚。 “你之前说郑风在调查交通事故,还说交通事故另有隐情,我想不是无端臆测吧?” 上次她表示出怀疑,惹得冼骏不快,这次他的反应平静多了,甚至还开了句玩笑,“你看我像是妄想症患者吗?” 陈惜心头一跳,难道他握有连警方都不曾掌握的证据吗? “那么……” “那么,”冼骏偏头,给她一个标准笑脸,“总该礼尚往来吧。” 陈惜懂了,嗯,很公平。 她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不是故意欺瞒你,是听起来有点荒唐,我到那是为了找郑风。” 话是实话,但怎么找法,就任由冼骏想象了。 冼骏反应很快,“你想从轮渡口下手,打听郑风的下落?不,这条路行不通,我试过了。所以你肯定有其它的消息或线索,刚才是去再次确认还是寻找下一步的方向?” 陈惜有点惊讶,他虽然猜不到“穿越”这种异想天开的情节,但已经猜中她的目的。 “我从公交车站一位卖茶叶蛋的老人那里,知道郑风乘公交车走了,我猜他很有可能还在本市。” 这话细究起来也没毛病,陈惜的确是从老奶奶那里接触到郑风的。 冼骏看她一眼,若有深意,似乎分明从她无意间慢下来的语速里听出她的精心隐瞒,但又不去说破。 她垂下眼睑,假装不懂。 “你这个路子倒是别具一格,充分发动了广大人民群众。”他调侃一句之后,却话锋一转,声音沉下来,“但如果如你所说,郑风没有离开本市,那就麻烦了。” “什么麻……”她突然顿住,猛然醍醐灌顶。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冼骏根本不容她恐慌,立刻快刀斩乱麻地说:“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或确实的线索,所以仍然只是推测。既然是推测,有好的方向,自然也有坏的方向,你不用那么悲观,更不要四处宣扬。” “郑家宜那里,要不要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她,你来决定。但我的建议是要慎重,她家没有能扛得住事的人,即便报警,警方对这种没有谋杀迹象的走失一般不会立案,况且郑风还有两个月卧底不归的前科。万一一紧张再把她妈折进去,得不偿失。” 这番话及时地稳定了陈惜的情绪,她低低地说了句:“好,让我想想。”就此沉默下来。 这是非常令人难以接受的推测,冼骏从一开始就抱有这种想法,所以自始至终都能保持冷静,但陈惜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平静下来,虽然只是表面上的,也算不易。 冼骏没说话,放一张CD进去,音乐声缓缓弥散,直到终点。 他又将车停进篮球场,撑伞送她到公寓楼下。不知为什么,陈惜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门边目送他返回。 也许这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路灯半昏半昧,投在地上的积水里,反射出一滩一滩冷冽的光。 隔着朦胧的雨幕,她模模糊糊看见路虎的车灯闪了两下,冼骏正要拉开车门,忽然大吃一惊,倒退两步,手中的伞差点掉在地上。 她几乎不及思索,拔腿便往球场奔去。 冼骏看她跑来,没等靠近路虎,一把把她拽到身边,仓皇中还不忘用伞遮住两人。 他一向镇定,此刻神色竟然掩饰不住地惊骇。 “怎么了?” 冼骏没说话,刀子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路虎。 陈惜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乍一看没发觉异样,灯光晃过车窗时,感觉车里有点不对劲,座椅的颜色好像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她凑近几步,把手机贴近车窗,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被冼骏拽了回去。 但这短短的一眼,看得她心惊肉跳,手机“咚”地掉在了地上。 原本浅色的座椅,覆盖了大面积的深色液体,正从座椅边缘缓慢的、一滴一滴地淌下。 血。 满车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