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十多日,虽仍偶尔有染疾的宫人死去,萧琮却真的如陈景行所言,渐渐好转了,如今还能勉强进些饮食,沈筠眼中,也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这日萧琮吃过药便躺下了,沈筠陪他坐了一会儿,见他像是睡熟了,便对高启年道:“烦请公公看着些殿下,我带落英去熬些粥来,殿下醒了好先暖暖肠胃。”
高启年忙道:“良娣言重了,这是老奴应尽之责。”
沈筠笑着点点头,便带着落英出去了。此时萧琮却睁开眼,高启年见了,忙扶他坐起来,只听他叹道:“瞅着空档不知道去休息,熬什么粥。”
高启年听了,也不答话,只嘿嘿一笑。又听萧琮咳了两声,忙道:“殿下要喝点水吗?”
见萧琮点点头,高启年忙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
萧琮才喝了一口,便隐约听到有两个内侍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由远至近,走到窗下便停了,只听其中一人道:“你还别说,我老家就在荆州,听那边逃出来的老乡说,这病可邪乎了,死了的都还好,没死的,说是捡回条命来,下半辈子却是个废人了,把家里人拖累得不行。”
高启年听到此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正想出去把他们逮住,却见萧琮抬了抬手,只得忍住怒气,立在原地。
只听另一人道:“那可不,我之前听吴小妹说,她兄长嫂嫂原来就住在荆州,时疫爆发后,两人好容易逃了出来,她那个染上疫病的兄长命大,竟然活了下来,按理说是好事吧?可她嫂子却成日哭天抢地的,说自己命苦,嫁了个活死人,半点福没享到不说,反而要伺候个半死不活的人到老到死。后来竟然扯了两截绳子,把自己和孩子吊在房梁上,死了。”
“真死了?还捎带上孩子啊?哎呦呦,你说她兄长这不害人呢吗?要换成我,自己先抹脖子算了,何必还连累老婆孩子。”
“是呀,他成日躺在床上,痛苦不堪,自己活着也没意思呀,不如早早死了,老婆还能带着孩子改嫁...”
萧琮听到此处,闭上眼将头靠在床头,手中的杯子也滑落到地上,高启年见状既疼又怒,出来见到那两个小内侍,先踢了几脚,又叫人把他们绑了关起来,日后交给掖廷,以诅咒储君的罪名论处。
之后他再进内殿,却见萧琮仍是闭眼靠着,反倒十分忧心,因此招了个机灵些的内侍,让他去厨下将此事告诉沈筠。自己则在萧琮身边守着,以防不测。
沈筠原本在厨下打着瞌睡熬着粥,忽然有人来告诉她这样的事,气得她脸色铁青,厉声道:“还送什么掖廷,直接杖毙了了事。”
落英知她不是暴虐之人,闻言也是惊讶地望着她道:“良娣...”
沈筠切齿道:“他们这样,摆明了是不给殿下留活路,跟他们讲仁义,那是玷污了仁义这两个字!”言毕稳了稳心神,又道,“你在这儿守着,粥好了端上来。”
落英应喏,沈筠便匆匆往内殿来了,刚到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进去一看,陈景行正和高启年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一个医女跪在榻前瑟瑟发抖,旁边是碎裂的药碗,而萧琮,则仍闭着眼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
沈筠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我就说吧,我若不在,必生事故。”说着走过来对那医女使了个眼色,那医女便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和陈景行他们一道出去了。沈筠拉起萧琮的手道:“这又是怎么了?”
萧琮却睁开眼,甩开她的手,道:“滚出去。”
见沈筠眼圈忽然红了,他心中终究是不忍,便又把眼睛闭上了,却听沈筠呼了一口长气,道:“妾知道了,殿下必定是吃药吃烦了,看看,这就叫现世报,想想你们当初是怎么灌我药的吧。”
萧琮闻言,忍不住又睁开眼,嘴唇动了动,那个“滚”字,却怎么都没办法再说出口。
“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妾给殿下说段话本子吧。”沈筠也不管萧琮的反应如何,自顾自说道,“话说从前,有一对恩爱夫妻,丈夫的叫长生,妻子的叫珍儿。”
萧琮心道,我今日赶你走是为你好,你却还有心情在这儿杜撰什么故事。因此还是冷着脸盯着她。
“怎么个恩爱法呢?长生每日去田间耕作,珍儿就在家为他洗衣烧饭,待烧好饭,便担到田间,与他同食。长生呢,农闲时就会去山中打猎,再将猎物拿到集市上去卖,换得了银钱,除了贴补家用,每次还会给珍儿带回来一块红绫布。只因...只因她喜欢穿红色的衣裳。”
萧琮睨着她,心道,你还真能编。不知不觉,胸中怨气就消散了不少。
“可珍儿呢,却总是舍不得用那些红绫布,因此日积月累,攒了不少在箱子里。”
嗯,倒是跟你一样喜欢攒东西。
“可是上天就是喜欢作弄有情人呐,边境忽然有敌军来犯,长生便被征召入伍了。走之前,长生对珍儿说:‘我虽不忍,如今却必须离你而去,只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且,我守住这片疆土,也就是守住了你,然而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你若愿意等,就等,若不愿意,就自行改嫁吧。’说着,还递给珍儿一封休书,谁知他这番没有良心的举动,把珍儿气得直哭。”
人家怎么没有良心了,他还不是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