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资深的历史系教授,他有自己的专业,自从来到这里,李氏统治下的殇宁王朝是如何的奢靡腐朽他全都看在眼里,这样的王朝最终被推翻和取代,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但理智是一码事,感情有时又是另一码事。
他始终无法忘记之前那一双对他报以善意的老夫妻。
相比于他之前二十几年所生活的那个世界,大家关起门来,住在一起许多年的邻居都只是打个照面的关系。
这里的善意和热情显然是他没有见过的直接。
史实由白纸黑字写在书上和真真正正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到底是两码事。
到底苍生何辜?
白鸥目不交睫地想了整夜,到底还是不能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眼睁睁地看着灾难发生。
也许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还可叹一声无奈,但如果明明可以做些什么却选择袖手旁观……
那也太畜生了。
至少在历史上,殇宁后主确实是下过立周慕云为后的诏书,自己这样也不算改变历史进程吧?
白鸥在心里安慰自己,打定了主意——
他必须劝小皇帝早下决断,下诏书立周慕云为后,起码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了正事。
如果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法阻止,如果殇宁覆灭是历史的必然,那起码,最好可以不那么惨烈。
事情按照那一晚李遇和陈琸的商议,按部就班,皇帝回宫的第二天早朝,陈琸上疏,自请巡察江南。
也果不出李遇所料,无人愿意同陈琸联名上疏。
周哲翎不置可否,以皇帝初回宫舟车劳顿,需要好生休息为由,早早结束了早朝。
只是难得的,她这一日没有直接同皇帝分道扬镳,各自回宫,而是颇有兴致地留了李遇下来陪自己散步。
“皇帝受了惊吓,可寻太医看过?”周哲翎的眼神中尽量流露出关切和慈爱,与她华丽端庄的外表有一丝违和,“这一届羽林军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都是废物!哀家迟早发落了他们——”
“皇祖母不要气坏了身子。”李遇眉眼低顺,搀扶着周哲翎,“是朕不孝,教皇祖母担心了。”
“皇帝孝悌,既不想哀家担心,就同哀家交个实底儿罢。”周哲翎笑着拍了拍李遇搀扶着自己那只手的手背,“今儿个早朝,陈琸上疏,可是皇帝的意思?”
自己离宫刚回朝,陈琸就上疏请命,甚至不需要自己答应立周慕云为后,周哲翎就已经瞧出了其中的猫腻;李遇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身边这位看过三届皇位更替的女人。
周哲翎偏头看着李遇乖觉低垂的小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才接着道:“皇帝不必多思,没几年你也要弱冠了,迟早是要亲政的,哀家只盼着你在立业前,能先成家。”
“绵延子嗣是皇家头等的大事,别像你父亲一样,教哀家失望。”
周哲翎敛了笑意,望着不远处一汪静默的太夜池,轻轻挪走了李遇搀扶自己的手。
“就要入冬,哀家年纪大了,太医嘱咐不宜在风中久留,就不陪皇帝了。”
李遇乖觉地同周哲翎行礼道别,他知道,周哲翎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们祖孙二人,再没有什么话可寒暄了。
多一个字也没有。
而另一旁的太夜池边,因为受伤休养不用轮值的白鸥选了根舒服的树干躲清闲。
他来了这么久,居然在这不经意间瞧见了这历史性的同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