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觉得,只要程绍禟能保住性命平安归来,不管过程如何艰难,那也是没有必要再多想。 只除了愈发瘪下去的钱袋! 此刻,她一双秀眉紧紧地锁着,不死心地将仅剩的银两数了又数,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悲惨的现实——她好不容易存起来的银两去了十之五六。 “罢了,算起来我也曾白白得了县太爷的五十两,花的也并非全是自己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她自言自语,颇为乐观地安慰着自己。 程绍禟靠坐在床头,看着她爱不释手地用干净的帕子把钱箱里的银两擦了又擦,直擦得闪闪发光简直得把人都照出来尚且不满意。 “这回可花了不少银子钱吧?”他忽地问。 “一共花了八十四两三百八十九文,除去郭大人给的五十两,自己家里的钱用了三十四两三百八十九文。”凌玉一脸肉痛地报了串数字。 程绍禟:“……的确是不少。” 再一想想她的话,略有几分迟疑地问:“郭大人?县衙里的郭大人?他为何会给你五十两?” “除了他还能是哪个。说起来,这郭大人倒也算是不错,虽然怕死了些,怂包了些,可是这世上谁的命不珍贵?怕死又不是什么值得羞愧之事。”提起这个‘散财老爷’,凌玉便眉飞色舞起来,察觉自己好像跑题了,连忙拐了个弯转了回来继续道,“当日你出了事,我便去了县衙,郭大人想来是可怜我这小妇人年纪轻轻的便要丧夫……啊,呸呸呸,说错话说错话。” “总而言之,便是郭大人大发善心赏了我五十两,让我回家好生侍奉公婆,教养儿女。我转头又用这五十两贿赂官差,想求他们让我见你一面,只可惜那些杀千刀的,钱照领,事倒不让办!” 程绍禟沉默良久。 说出来怕也没人相信,他进大牢这般久,竟是连县老爷的面都不曾见过,便被抓上了刑堂好一顿用刑,真是险些把命都丢在里头了。 一想到自己白白花出去的不少银两,凌玉便心疼得不行。 “如今茶水摊子的生意愈发不好做了,我瞧着绍安怕也支持不了多久,到时家里又少了一项进项。当日娘把她存起来的十八两给了我,昨日我便原样还给了她,虽说当初是为了救你,可到底是长辈辛辛苦苦攒的钱,不但万不得已都不能动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个道理,辛苦你了!”程绍禟定定地望入她那些似是会发光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回答。 凌玉本是打算向他邀邀功,顺便表明一下自己是位多么孝顺多么通情达理不可多得的好媳妇,可这会儿见他这般真挚地向自己道谢,倒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你放心,待我的伤再好些,我便去找份差事,把花出去的钱再挣回来。”他低低地又保证道。 “也不用这般急的,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家里又不是穷得连药都抓不起了。”凌玉忙道。 其实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虽然庆幸程绍禟平安归来,可只要想到他这回能保住性命,也是因了齐王之故,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辈子他不会为了报答齐王的救命之恩而又去为他出生入死吧? 因有些事已经渐渐走上了不同的轨迹,她也有些抓不准了。 “好,我不急。”程绍禟又顺从地应下。 他这般模样,倒像是平日小石头乖巧的样子,凌玉看得只想笑,连忙忍住,匆匆扔下一句:“我先去洗洗。” 诚如凌玉所说的那般,如今生意愈发不好做了,早前渐渐上了正轨时,程绍安每日至少都能赚得数百上千文钱,好的时候能赚好几两银子。 可随着竞争之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周边一些流氓恶霸也瞄上了这个地方,隔三差五便过来收保护费,一言不合便动手打人,闹得大了,过路的行人都不敢停下来歇歇脚,小贩们挣的自然也越来越少。 这日程绍安鼻青脸肿地回来,把王氏及凌玉吓了好一大跳,便是小石头也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直往小叔叔身上望。 “这是怎么了?怎的被打成这般模样?”王氏心疼得不行,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问。 最近家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两个儿子一个一个都伤痕累累的。 程绍安摸着伤口又是痛又是气又是委屈:“还、还不是那些恶霸欺人太甚,要收什么保护费,我不给,便把我打成这般模样,连东西都砸烂了不少。” “他们要收便给就是,破财挡灾。”凌玉皱着眉头接了话。 “可人家要一两银子!我每日累死累活才挣那么几个钱,凭什么他们动动嘴巴便能拿走这般多!娘,轻点,疼!”程绍安气急,王氏听得心疼,一个不着手上的动作便重了些,疼的他又哇哇叫了起来。 “人家不止动嘴,还动手了。”凌玉叹气。 居然收到了一两银子,这般狮子大开口,生意还能做下去么?只怕到时候挣的钱都便宜了别人。 “如今这都什么世道,咱们安安份份地过日子,怎的这祸事一场接一场地来!恶霸流氓如此欺负人,官府怎的也不管管!”王氏抹着眼泪道。 “到处都有这样的人,官府便是想管也管不过来。况且,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之人,哪个背后没有几座靠山?”凌玉摇摇头,又朝程绍安道,“我瞧这生意暂时也不别做了,先在家里好生养伤。” “那怎么能行?早些日子为了大哥之事已经花出去了不少银子钱,这会儿连生意都不做了,岂不是只出不进?”程绍安顿时便急了。 他还偷偷向金家表姑发誓,待他挣够一百两便向巧蓉表妹提亲呢!表姑都已经默许了。如今生意若是不做,叫他怎么凑过一百两? “你瞧你这般模样,便是有客人也被你吓跑了。”凌玉没好气地瞪他。 右眼肿得像核桃,一张本来还算是比较俊的脸,如今青一块红一块,若是这个模样走出去,必定把那些对他芳心暗许的大姑娘吓跑不可。 程绍安讷讷地不敢再多话。 自己如今这副尊容,他也还是比较清楚的。 只是他也仅是休息了几日,待脸上的伤不再那般吓人后,便不顾王氏的反对,依然推着双轮车去摆摊了。 凌玉倒也随他,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这也说明当初她用金巧蓉诱他的法子极其有用。 小后生嘛,哪个没有想要努力向心中神女证明自己的幼稚时候。 她一边随手抹着脸,一边暗道。 “你这抹的是什么东西?味道倒也清雅怡人。”程绍禟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随口问。 “玉容膏,也不知真假。” “不知真假的东西怎往脸上抹?”程绍禟满眼尽是不赞同。 对啊,她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往脸上抹了?凌玉也反应过来,再一想,好像也抹了不短时间,但也没瞧见什么不妥啊? 她对着铜镜左看右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甚至还觉得脸蛋比记忆中白嫩了不少呢! 难道……她心思忽地一动,正想要掀开衣裳瞧瞧,忽地想起屋内还有人,胡乱地扯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往隔壁跑。 程绍禟见她突然跑开,颇为不解,缓步在床沿坐下,想到日前吴总镖头让人带来的话,眼眸幽深。 到齐王府当侍卫么?瞧着倒是个不错的差事。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里的侍卫,怎么也能有几分体面,有这么一层关系,绍安在外头做生意许也能少受些欺凌。 虽然隐隐有了这样的打算,可他却仍未能下定得了决心,思前想后,心中总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直至凌玉‘咚咚咚’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眸,便看到凌玉一脸兴奋地跑了回来。 “怎么了?有什么好事么?”难得见她这般喜形于色的激动模样,他的嘴角也不自禁地弯了弯,沉声问。 “好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老天爷可总算是眷顾我一回,竟让我遇到位财神爷!”凌玉激动得摩拳擦掌,也来不及与他细说,飞快地从她的宝贝钱盒里掏出几块碎银塞进钱袋了,再把钱盒收好,匆匆扔下一句“你且安心在家,我去去便回”便跑了个没影。 程绍禟哑然失笑,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被人当作小娘子一般嘱咐的诡异感觉。 不知不觉地,他嘴角笑意渐敛。 如今看来,齐王府的差事还是可以应下的,身为男儿,怎能让娘子整日为生计之事烦心! 凌玉可不管他心里怎样想,脚底生风似的便往县城方向走,一想到这辈子自己居然把那价值数十两的玉容膏拿来抹肚皮,她便是一阵心疼,暗骂一声‘真真暴殄天物’! 玉容膏啊!听闻连宫中的娘娘也在用的好东西,有时甚至贵到上百两都仍有不少贵族夫人小姐争着买。 若是这辈子她拔得头筹…… 她越想越激动,足下步子越来越快。 而在她离家不久,吴立仁也带着宋超、唐晋源到了程家村,还带来了治伤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