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飘出的饭菜香充斥着凌玉的鼻端,她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双腿无意识地迈出一步,直到肩膀被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撞到,她陡然醒悟,低着头避到一边,看看掌心那三个铜板,终于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三个铜板,最多也就只能买三个馒头,小石头一个十岁的孩子也能一口气吃掉三个,更不必说家中还有一个病倒在床的婆母。 她揉了揉额角,默默地将三个铜板收好,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先找份差事,不拘是什么,至少先把温饱问题解决再说。 有手有脚还年轻,总不至于会饿死才是。况且,早前更艰难的境况都能熬过去,相信这一回也不会例外。 “大妹子,可要来碗阳春面么?三文钱一碗管饱。”街边卖阳春面的中年妇人笑呵呵地招呼。 凌玉停下了脚步,略有几分迟疑,最终还是豁出去问:“三文钱一碗面,那我只要汤不要面条,能不收钱么?” 对方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怔忪须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这些年带着一老一少艰难求生,凌玉早已将自尊啊颜面啊此等于她而言太奢侈之物扔到了九霄云外,故而这会儿也是相当坦然地迎上老板娘的视线。 那老板娘瞅了她片刻,终于无奈地道:“不收,坐下吧!” 凌玉本已经做好了被骂被赶的心理准备,倒没想到今日出门遇贵人,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怎么了?不要了么?”老板娘没好气地问。 “要要要,肯定要!”凌玉动作飞快,挑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望着对方手上那碗冒着热气的面汤,眼睛简直像是要放光。 待老板娘把那碗汤放在她面前,她也不怕烫,捧着大碗公就‘咕咕碌碌’地灌了几口,只觉得这碗面汤,实乃平生喝过的最好喝的汤了。 接连灌了大半碗面汤,她才注意到碗里还有些许面条,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她充满了感激。 只有濒临绝境之人才深深地感受到,旁人哪怕一点点的善意也是何等珍贵,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先后两回被亲人推向了绝境之人。 依依不舍地放下空空如也的碗公,她舔了舔唇瓣,神色添了几分难得的不自在。 “不够么?不够自己来盛。”刚好招呼完另一名客人的老板娘见状,随口道。 “不,够了够了,多谢大姐!”若没有接下来的打算,凌玉必是会厚着脸皮喝个饱,只是…… 那老板娘有些怀疑,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此人仅喝了这么一碗面汤就会饱了。 凌玉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忽听前边一阵争吵声。 “岂有此理,撞坏了我的东西不赔就想跑?!” “赔?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是什么人么?那是得了当今圣上金口夸赞的刘家老爷的外甥,别说只是撞倒你的几个烧饼,便是踩平了这整条街,也没人敢哼半个字!” 凌玉望过去,见前边卖烧饼的摊位一片凌乱,一名家仆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脚便踩在撒落在地的烧饼上,还用力碾了几下,他的身后,是一名神情倨傲的华服男子。 “什么刘家这般了得,竟连他们家一个外甥也如此嚣张!”临桌有客人压低声音问,便是凌玉也被挑起了好奇心,竖起耳朵听着他们小声议论。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怪道连得了皇帝金口夸赞的刘家也不知道。” “说到底,这刘家也是有些运道,不过是在皇后娘娘仍落泊时给过她一口饭吃,不曾想竟有这天大的福报!” 看着那对撞了人家摊子的主仆扬长而去,烧饼摊子的老板却是一脸敢怒不敢言,凌玉暗地摇摇头,收回了视线。 穷苦百姓遇上此等‘贵人’,除了自叹一声倒霉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周遭,议论之声却没有停止。 “可不是么,可谁能想得到,一个牙婆子手里的穷苦丫头,日后……啧啧,真真是那老柳家祖坟冒青烟了!” “柳家村出了位皇后娘娘,整条村的人背脊也挺得比旁人要直。” “当年穷得揭不开锅的老柳头,这会儿都成了国丈,一家子都住在京中大宅子里,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知当年他把女儿卖掉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好日子。” “吓,这算什么!如今,连皇后娘娘幼时洗衣裳的河、背过的竹篓、用过的木盆、走过的山路、吃过的野果子……样样都像是镶了金似的。” “真是生儿不如生女啊!”想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柳家村,有人发出一声感叹。 贫家农女出身,一跃而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得皇帝独宠,亲生儿子又被册为太子,这泼天的富贵,别说‘鸡犬’,只怕连那蟑螂蚂蚁也比别人家的傲气几分。 “这就是同人不同命啊!”老板娘也忍不住说了句,随即又玩笑般对凌玉道,“若是你们家也曾如那刘家老爷一般,对娘娘施恩,这会儿也不用穷得连吃碗面条的钱都没有了。” 凌玉也笑着道:“您还别说,我那死鬼男人当年就是为了保护娘娘才丢了命的。” “哎哟哟,这可是护命之恩哪!大妹子,只怕你们家也要有一场泼天富贵了。”老板娘哈哈一笑。 “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还夸过我那死鬼男人是忠义之士呢!”凌玉又加了一句。 “哈哈哈,你还真会开玩笑!”周遭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谁也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凌玉笑着耸耸肩。 这年头,说真话倒是没人相信了! 只是,她也没有心思多说,想到家中还在饿肚子的一老一少,舔着脸冲着老板娘道:“阳春面三文钱一碗管饱,我这里有三文钱,你给我装一碗,能让一个饭量极大的成年人吃饱的。” 到底心虚,而且久不曾冒过头的羞耻也浮了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简直如同蚊蚋一般。 老板娘惊讶地微张着嘴,少顷,再度叹了口气,只道了句‘你且等着’,便去准备装面条了。 见对方连自己如此荒唐的要求都没有拒绝,凌玉更觉羞愧。 若是对方态度恶劣些,她倒还觉得自在,反正这些年她也没少受人白眼遭人谩骂,可偏偏人家半句难听的话也没有,明明如此亏本的生意,依然认下了。 她忽地觉得鼻子有点酸,连忙别过脸去,眨巴眨巴眼睛,想要掩饰开始泛红的眼眶。 突然,前方不远一个熟悉却又略带几分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待对方缓缓转过身来,那张熟悉的脸庞清晰地显现在眼前,她陡然大喝一声:“程绍安,你这杀千刀的小贼,把老娘的钱还回来!!” 那人像是被她这声吼叫吓了一跳,待见她如一阵风似的朝自己冲来,再细一看她的容貌,顿时一个激零,当机立断转过身去,撒开脚丫子便跑。 “程绍安,你给老娘站住!!”扎小人诅咒了五年之人终于现身,凌玉怒火中烧,使出吃奶的力气追了过去。 “哎,大妹子,你的面!!”装好了面条的老板娘一回身便见她有如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快走出几步想要叫住她,却发现不过瞬间的功夫,便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踪迹。 “真是个怪人!”她摇摇头。 却说凌玉憋着一口气直追,这些年带着一老一少艰难求生,四处奔波,早已锻炼出一身好脚力,追出了大半条街也不带喘。 见前方那人慌不择路地冲进了胡同里,她二话不说便追了进去。 “程绍安,你这畜生,你连自己亲大哥拿命换回来的钱都偷,亲娘也不顾,倒还有脸活着,你……啊……”见对方被追得直喘大气,速度越来越慢,她加速脚步正要追上,忽地脚底一滑,她还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往后仰重重地摔到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后脑勺更是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进去,痛得她哼也哼不出声。 我命休矣! 最后一点意识彻底失去之前,她只来得及在心里叹这么一句。 *** 凌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黑乎乎的一片,一摸身下,是硬梆梆的床板,暗道:难不成有好心人把我送回家了? 片刻之后,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屋内的布置,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屋里的布置有些像程家村的家,可那个家早就已经毁在战乱当中了。 忽地想到自己失去意识前之事,她心中一惊,当即摸了摸后脑勺,别说伤口,竟是连痛都不痛一下。 她又不死心地在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拍拍,好好的半点异样也没有。 她皱起了眉,心里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正想起床点灯看个究竟,忽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房门更是发出一阵被人轻轻推开的‘吱呀’声。 她心口一紧,下意识就往枕头底下摸去,却发觉空无一物,她放在下面的匕首不知所踪。 找不着匕首,本还算镇定的她顿时就慌了,婆母病了好些日,至今下不了床,儿子石头从来不会夜里起来,这个时辰潜进来的,必然又是些不怀好意之人。 她心惊胆战地下了床,连鞋也来不及穿,飞快地闪到柜子后面,发现桌前的板凳,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拿在手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屋内移动着的黑影,待那黑影离得她越来越近,陡然高举起板凳,狠狠地往黑影头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