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倒退回半个时辰前,清晨的艳声巷里一水的安静沉寂,仅有几位早起的客人整理着衣裳在晨曦中匆匆离去了。
晗娘身披一件秋香绿小袄,打着呵欠送秦小官人去巷口,她的一双睡眼惺忪,酝酿出几分别样的软糯风情。
秦小官人揽了一下她的腰,恋恋不舍地走了。
晗娘倚着墙看了一小会儿,直到小官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意兴阑珊地缓缓往回走。
用艳声巷里时兴的话来说,秦小官人近来是她的“恩客”,所谓恩客,便是指那些出手格外阔绰、相处格外用心的客人。
可即便这样,她依旧不奢望赎身从良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们做姑娘的,就应当有逢场作戏、迎来送往的觉悟,在欢场中练就一副无欲无求的石头心肠。
如此方不至于在一段感情中陷得太深。
毕竟,自古以来有情有义的烟花女子,大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途经巷口的小茶楼的时候,一只只磨得发亮的铜壶在灶上滚着沸水,蒸腾的热气蔓延了小半条街巷,晗娘突然鬼使神差地探头往茶楼里望了一望。
就是这么一望,望出了问题来。
只见晨光中空荡荡的茶楼里,闲闲坐着一位穿白衣的公子哥。
公子哥的样貌生得甚好,嘴角噙笑,举止风流,一双桃花眼虽只是流连在茶盏上,却也看起来情深意重。
晗娘的心思微动,扭着水蛇腰肢施施然来到公子哥的桌边,忽地脚下那么一扭,公子哥伸出手来那么一扶,便是才子佳人初相识的经典场面。
晗娘近距离瞧着公子哥那双多情的眼睛,纵使在风月场中混了多年,一颗石头心也按耐不住地扑腾起来。
她的红唇微抿,张嘴便要说些自荐枕席的话来。
不想公子哥已先她一步开口:“姑娘身上的薰香倒也好闻,只是碰巧内人的鼻子灵得很,待会儿回去让她闻见在下怀中有旁人的香味,免不了要吃苦头。”
他这一番话既礼貌地告知她自己有家室,又提醒了她两人不该挨得过近。
晗娘不禁觉得很妙。
也就是说话间的功夫,林风晚走进茶楼,看到凤虞正和一个姑娘家拉拉扯扯,顿觉此人着实是风月中的一把好手。
他对凤虞的态度,实则很微妙。
从前在鬼司的时候如意公主对凤虞很是看中,为此他没少吃凤虞的醋,可后来发现公主调教凤虞是为了将其献给太后,兼之凤虞在鬼司中常常表现出一种宁折不弯的隐忍风度,渐渐也就令他十分钦佩。
再后来听说凤虞得了太后整整一年的独宠,去了长公主身边又成为公主府的红人。
原本以为这次长公主与驸马修好,凤虞又招惹了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会就此落得一个比较凄惨的下场。
没想到一壶暗含春意的桃花酿就足以令凤虞漂亮地打个翻身仗,他不得不敬凤虞是位情场高手。
就这样,林风晚在桌边坐定,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此番约见他的人应该是亭娘,而眼前坐着的却是凤虞,只怕是亭娘出事了。
这么一想,他的眼中飞快掠过一抹焦急之色。
晗娘紧了紧身上的小袄,又在心中默默惊叹了一番林风晚的美貌,当即有眼色地走开了。
她盘算着回去后再睡一个回笼觉,醒来同姐妹们讲讲今日在茶楼里遇见的两位俊美公子,倒也有趣。
待晗娘走远了,凤虞取出一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上,眼中别具深意。
林风晚一眼认出这只上了年头的袋子正是自己当初赠予亭娘的那一只,解开一看,果真二十八根金条还稳妥地在袋子里头搁着,分文未动。
他的心一下子乱了,倾了身子,沉声问道:“亭娘在哪里,你们将她怎么样了?”
凤虞看他一眼,轻飘飘地答:“当初你把她送进公主府的时候就该知道,一旦东窗事发会有怎样的结局等待着她。她最后托我将这袋金子还给你,说是如此,便不欠你什么了。”
“不可能……”林风晚失神地反驳。
近来他十分关注公主府的动向,却是一派风平浪静,如若亭娘的身份当真暴露,怎可能如此悄无声息。
可倘若亭娘还好好地潜伏在公主府,这袋金子又怎会落入凤虞的手中。
诸般念头缠绕心间,顷刻间,林风晚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你们果真发现她了?”
凤虞点点头,继续不动声色地诓他:“她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将死之人,却还常嚷着想见你一面,不过我想横竖她只是你们的一枚棋子,这最后一面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分别。”
“不是那样的。”林风晚将凤虞打断,一张俊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他自觉自己这些年来的脾气被如意公主磨得极好,这种情形下竟还没有发作,犹能拉下脸扯着凤虞的衣袖,苦苦哀求道:“你且让我见她一面,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凤虞一早上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眼角微挑,复述一遍:“当真做什么都可以?”
林风晚面如死灰,点了点头。
凤虞遂满意地将手指在茶碗边沿敲了一敲,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估摸着太后会通过如意公主向二皇子下手,你只消等具体的行动方案出来了,向我透露一二即可。我这边只这一个要求,办不办且随你心意。”
凤虞说罢,志在必得地看住林风晚,片刻后,果真得到了对方的允诺。
他能如此云淡风轻地摆布林风晚,纯粹是因为他从前在鬼司中得知了一件,柯亭并不知晓的秘辛往事。